亡国公主 第二十五章：神官，亦正亦邪

风好像没有停止的一刻，即使是在罗波里，风很少，但还是存在的。在风中，她遇到了阿尔。在风带来的雨中，她重逢了杰西。那么，霍瑞德呢，那是一个刮着寒冷夜风的日子，正是她祖国灭亡的日子。

秋风渐寒，意味着寒冬的日子即将来临，听闻北方迎来了今年的第一场瑞雪，雷斯力帝国上下举杯欢庆，帝王菲特列下令加快南部帝国军的讨伐速度，南部的形势眼见一天比一天来得严峻，罗西明白现在不是思考儿女私情的时候，可心里就宛如这不定的风。

那一天在河畔，她与阿尔相依在阳光灿烂的日子里，而杰西的闯入无疑是个意外，是说不清的意外。阿尔什么都没说，只是在她额头烙下一吻，然后其严厉俊美的面孔就在金光中消失了，快得她连手都抓不住。

骇然的是之后，杰西径直向她走来，双手扣住了她的肩膀，悍然的力道吓得她的心又是一砰。

“还好，你没什么事。”是以往温柔的语气，可他为什么是这么直勾勾地盯着她，记得，这只有在阿尔或霍瑞德对待她时才有的举动。一刹那，她仿佛意识到了什么，用力一挣，脱开了箍制，连退两步。

一时间，两人只能怔怔地望着，中间两步的距离，咫尺可近，鸿沟之深，其中的缘故，彼此心知肚明，他曾经爱的人是她的胞妹。

若不是歌音悠然转醒，恐怕他们两个会这么一直无措地对立下去。

“看到了，芙里蒂娜的女神殿。”歌音兴奋的叫声将她从回忆中拉了回来。

光荡漾在水晶闪闪的神殿上方，暖暖的气息暂时驱散了车里的寒意，披上歌音递来的绒衣，念起了胞妹。记得，洁丽一直都是很怕冷的，以比她还要纤弱的身子，在寒冬三尺的北方如何呆得下去。

心里的窒闷，在深吸了一口气后，她跳下了马车。

母亲之河芙里蒂娜的恩泽，是精灵族的荣耀，人类的崇仰。在世界各地，都建有敬拜芙里蒂娜的神殿，最出名的是北方的芙里神殿以及立在此地撒塔城里的蒂娜神殿，传说，这两个神殿无论是建构还是所用材料，是完全相同的。

现在她没有心思去观赏神殿的壮丽，因为他们一行人居然遭到了守卫官兵的阻挡。

“神官伊修塔儿大人有令，众位斯林兰卡的贵客，除了罗宾阁下以外，其余人全不得进入撒塔城。为了表示对罗宾阁下的真诚欢迎，可以允许其携带一名随从。”手拿官方谕令的撒塔城骑士宣读着这里最高长官的命令，接着他向罗西单膝跪下，呈递上一支含苞欲放的玫瑰。

众人皆一时愣住，因这个不合情理的命令，因这支莫名其妙的白玫瑰。

罗西思量了一下，顾全大局，欲拾起骑士手中的玫瑰花，却被一只有力的手握住了手腕。她只好皱着眉头，睨向杰西，心里揣摩着适当的言辞。

出乎意料，解了她窘境的是一向沉稳如钟的格兰特。他趁此抢先把玫瑰花握到了手里。

为此，撒塔城的骑士古怪地挣扎了下脸，让开了通道，行礼：“有请，两位。”

感觉到杰西的手还在握着自己，在这种场合，罗西狠下心轻轻甩开，低语道：“放心，杰西王子。”率先走入城门，紧随其后的是格兰特，他把白玫瑰谨慎地挂戴在了胸口上。

随着引路的长官，她和格兰特一直来到撒塔城的中心，宏伟的蒂娜神殿伫立于此，其圆形屋顶最高处的圆石高耸入云，是撒塔城最高的标志物，所以即使在城外，也能仰视到它的神威。

神殿门口整齐竖立着的两排威严骑士兵，这无疑在来者的心头添上一层无形的压力。

罗西在风中轻透一口气，整装警备时，一群白色的鸽子从神殿内起飞，在众人的头上略过。愕然间，见神殿的阶梯上，步下一个身着白色盔甲的骑士，风拂弄着他金色的短发，露出的是高耸的额眉，五官清秀，绿宝石般的眼珠炯炯有神。

他径直走到她跟前，没有跪下，没有任何行礼。

她镇定地昂首挺胸，突然发觉他只比她略高一个头，俨然是个少年的模样，是什么让心里莫名地忐忑起来。

在旁人看来，这两位一同伫立的少年，同样清秀俊美的容貌，光辉相映，在美丽的蒂娜神殿衬托下，构成了一副奇特的美图。

打破惊诧的沉默的是，他微微的一笑。

这笑很温和，却又很神似，她一刹那居然联想起妹妹洁丽在罗波里时的微笑，一样的神秘又迷惑人心。

没有怀疑，她肯定了，眼前这个少年骑士，就是外祖父所说的神官，即蒂娜神殿的主持神官伊修塔儿大人。

于是，她先为行礼：“罗宾等人受托于斯林兰卡的巴里陛下，背负使命前来拜访伊修塔儿大人。”

神官伊修塔儿对她的客套词没有作出任何反应，相反，面向了她身边的格兰特，见到骑士胸前的白玫瑰时又是微微一笑：“原来是这位福西兰家族的骑士，代替了阁下接受我们骑士的挑战。”

这话说得两个拜访者同时一愣，罗西惊讶的是玫瑰的意思，格兰特深思的则是，这个年少的神官竟然一眼瞧出了他的来历。

只听神官温文而雅的声音继续道：“请进吧，原应归属于紫骑士团的格兰特骑士。”

举步踏入神殿，在方形宽敞的空地上，四周围观着众多的骑士，他们身上穿着的盔甲颜色及胸口所戴的玫瑰花，象征着他们隶属的圣骑士团。罗西扫眼而过，最多的是白色和黄色。

神官的侍从给她设立了贵宾席，她被迫于坐下，在如此寒凉的秋风中深感燥热，目视到格兰特走上比武场时，差点按捺不住站起身。

格兰特向她沉着自信的颔首。罗西这才稍微安下心。

这时候，对方的勇士上场了，这是个胸戴黄色玫瑰的骑士，身材高大魁梧，块头约有格兰特的两倍，宛如是一个怪物一般，手中抓握着一把足有两米长的巨型斧头。

格兰特抽出了家族宝剑，严阵以待。

发令官一声令下，罗西的心跳到了嗓子眼。

光影一闪，巨斧向格兰特迎头劈下，其轻快程度如用一把菜刀。白炙夺亮得罗西刹那眨了下眼。只听耳边拂来风中观众的赞叹声：“好！”她定睛一看，原来格兰特不仅闪过了致命的一击，瞬间把宝剑架在了黄骑士的脖颈上，反败为胜。罗西的心不由一松。

见那黄骑士并无落败的不甘，反而扔下斧头，畅快地大笑，由衷赞扬道：“福西兰的宝剑果然名不虚传。看来，还是得你上场，伊修塔儿。”

格兰特拍拍身上飞扬的尘土，站回原地，小心地瞅视着少年骑士登上场。对方全身所散发出更强的魄力。骑士家族的血液及身经百战的经验告知他，接下来的对手才是真正的敌手。

在罗西的眼里，这个神官伊修塔儿，文文弱弱，温温和和，像是个挥剑的骑士吗？

伊修塔儿接过了侍从呈上的银剑，比起格兰特的家族宝剑，这把剑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标志，看起来，非常的平常。

格兰特握紧剑柄，四周的观众全是一副拭目以待的雀跃表情。

空地卷起的尘土中，两个剑士开始第一轮的对视。格兰特神情严峻，伊修塔儿微微而笑。说时迟那时快，空中一道闪光，格兰特先发起了进攻，伊修塔儿在风儿中悠然地一转，抬起的剑准确地接住了对方的背后攻击。

剑身与剑身相碰击，对峙的是骑士间的魄力，力道与剑的质量。

两方纠缠的炙热感，紧随着飞扬的沙砾，燃烧着围观者的心。

正在关键时刻，突兀地，格兰特飞身抽开，收起了家族宝剑，严辞道：“若要分胜负，请取自己的武器！”

对格兰特的宣战，伊修塔儿却是先望向了贵宾席的罗西。

罗西微蹙眉尖，不明所以。

疑虑时，神官对侍从点了下头，于是，默从的部下立即从旁捧出其随身武器。

光芒四射的神殿光辉下，罗西眼睛一瞪起身，不顾在场众人的注视，含怒地质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那侍从手捧的红色绸缎上，正是那天在芙里蒂娜生死挣扎时，再三向她和格兰特索命的长矛——白色的长矛，白色盔甲的骑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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鸽子飞翔着，扇动的白羽在青灰色的天空下宛如天使的羽翼，飘散在蒂娜神殿的上方，空地上伫立的金发少年，白色的盔甲闪烁着的银光，是温和而柔眼的，若不是与其经历过生死搏斗，罗西怎么会对这么一个充满光辉的神官产生如此之深的戒备。

格兰特一直谨慎地观察着会场的情况。他和公主现在是单身匹马，身处于敌营中央，心底不由诚挚地祈盼起眼前的神官不是敌人。因曾经的交锋告知他，白骑士伊修塔儿是个异常难缠的对手。

对于主仆两人的严阵以待，巨人一般的黄骑士率先仰天大笑，他剧烈的笑声惊得歇在神殿屋檐的鸽子们，再次展翅翱翔。

伊修塔儿无奈地微笑：“诺曼，这样对客人不尊敬。”

“呵呵，我都忘了，这两位是从斯林兰卡远道而来的贵客。只不过，这位黑发少年突然的举动，让我联想起了你饲养在身边的小山猫。”俨然黄骑士诺曼是个相当爽快的人，毫无忌讳地直言心中所语。

由于诺曼的插话，罗西心头一愣。欲查清疑问时，会场的前方传来一声熟耳的呼唤，心再次狂跃地跳出。

“罗西公主——”

尽头奔跑的妇人，悠闲自得的小东西，是否还记得，那一天，她这么对她说：公主，山猫是不祥之物，是不可以带进王宫的。她将它当成笑话一说，飘渺之间，血流肉飞，在祖国灭亡的时候，曾经悔恨过，又曾经感激过，在黑骑士要抓住她的时候，是这只小山猫在生死一瞬间挽救了她的生命。

热泪夺眶中，金光闪耀的蒂娜神殿中，神官那抹超然的微笑，在光下的影子淡淡的，蒙上的似乎是一层莫名的悲伤，泪就这么在半空中停住了，究竟他是什么人——神官伊修塔儿？

“罗西公主啊——”

奶妈的泪滴在她的手背上，泛起了对阿尔及亚子民无限的怀念，她低头，哽咽而语：“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当时，我们一群人跟不上逃亡的大队，正迷茫的时候，是伊修塔儿大人在危难关头拯救了我们这群幸运的子民。为了逃避帝国军的追杀，大人一直引导我们走各种秘道，直到到达这里，有蒂娜神殿的光辉庇佑，以及两个圣骑士团的保护，我们才得以暂时安心了下来。但是，我们这些幸存的子民们，没有哪一天不在想念着皇后陛下，公主陛下，还有路易王子陛下的安危，是伊修塔儿大人劝服了蛮撞的众人，他说，有一天必然有一个公主到这里来，果然，我们终于盼到了这一天了，罗西公主，我实在是太高兴了——能看到您平安无事。”

听了奶妈的陈述，罗西神情复杂，欲再次询问神官。可是，放眼整个会场，惟独不见了伊修塔儿的身影。

白鸽依然在神殿上方徘徊着，一支羽毛就这么飘零于眼前。罗西不禁探手一抓，掌心上的绒毛轻如空气，中骨却沉重于山，这是象征和平的鸽子，和平二字就此甸在心头。她朝向神官的侍从：“请务必让我与伊修塔儿大人一谈。”

“大人也有此意，正在神殿的大堂恭候陛下。”

刚提起脚步，小山猫在她脚边留恋的磨蹭，让她略一迟疑。

奶妈适时抱起了这个粘人的小家伙。

罗西傻眼愣住，想到曾经的爱恶喜厌，经过时间的洗涤，有多少可以遗留下来，又有多少是没有改变的。

静默中，鸽子展翅的声响，促使她往前走，寻找着那没有答案的答案，步入了神殿大堂，光与影交叉的中央是巍然伫立的女神像。熟悉的感觉浮现在那个名不经传的西南村，圣水池中的女神像，同样的女神面容，同样的动作举止，还有那同样彻入心扉的忧伤。

轻如鸽羽的声音，飘进了她的脑海，那是类似祈祷文的叨念：

“寂静之夜，

我们相依在母亲的河畔，

天上是皎洁的明月，

水的女神弹奏着古老的神曲，

风的骑士传送着宁静的气息，

土的武士固守着地下的坚持，

火的爱神呀，

照亮了爱人的面孔，

哦，

寂静之夜，

我们相依在母亲的河畔，

紧紧地相依着，

手握着手，

肩靠着肩，

让神圣的月光映着彼此的身影，

永远，永远”

她一愣！

“寂静之夜，

是什么照亮了天际，

是天中燃烧的战火，

水的女神垂下了眼泪，

风的骑士哀叹着，

土的武士沉默无语，

火的爱神呀，

映照的是爱人的瞳孔，

哦，

寂静之夜，

我们相依在母亲的河畔，

我紧紧地拉着你的手，

无言地对视着，

放开的刹那，

是无奈的分离，

请让月光留住彼此的身影，

永远，永远”

她一僵！怀着不可思议的渴望，她看向跪在女神像前面的神官。

此时的伊修塔儿已换下了骑士装，披上的是神官的服饰。拂起的圣袍如白鸽的羽翼，他面向她，表情温和如天父，言语冷烈如利剑：“很抱歉，罗宾阁下，我代表隶属于撒塔城的两个圣骑士团，决意是，不打算与斯林兰卡结盟。”

没有震撼人心的钟声，只有宁静的鸽子回旋的展翅声，可心中汹涌如浪涛的苍白是什么。不能倒，罗西，不能倒下，即使是多可怕的遭遇都抵受过了，一时的拒绝并不代表没有希望，别忘记，身上肩负的巴里王的深深寄托。

镇定地立稳，沉重的话语逸出了朱唇：“原因是什么？”

“我曾服役过帝国军。”

“可你拯救了阿尔及亚无辜的子民！”她激烈地反驳，只要有一线希望，大局为重，她可以不计任何前嫌，何况，在奶妈的陈词里，或许他有他的苦衷。

“罗西公主，知道以赫的诗歌里，为什么没有最后第三段的结尾词吗？”

突然扭转的话题，罗西愕然，迷茫！接下来，他平和的声音带出一连串的惊问。

“知道芙里神殿与蒂娜神殿的区别吗？”

“知道为什么女神像是如此的悲伤吗？”

“知道芙里蒂娜的含义吗？”

声声质问中，她哑口无言。

“请回吧，罗西公主。”

他拂身而转，如巨浪一掀，她扶住了身边的椅子，挣扎着最后的祈求：“那么，我们要怎么做，才能改变伊修塔儿阁下的决心呢？”

“在伊修塔儿这里，没有决心。”斜日的阴影下，他不痛不痒的微笑总涂抹着一层莫名的忧伤，如神殿中的女神，“有的是——”

无尽的言语在他拂袖的同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伊修塔儿——”

在无人的空殿里，罗西的大声呼唤，连自己都觉得苍白而无力。

在你死我夺的争战中，残酷总是喜欢一个接一个的来袭。

踏入神殿的格兰特，一向镇定的脸上戴上了忧虑：“公主，恐怕我们得立即赶回斯林兰卡。”

“怎么了？”未及定神，嗓音中不由带了丝颤抖。

格兰特心一惊，仍不得告知主人这个悲痛的消息：“斯林兰卡已全线告急，百万帝国军的目标是——”

斯林兰卡，美丽的斯林兰卡，母后的故乡，她绝对不能，让阿尔及亚的悲剧再次发生在这片清纯的国土上，还有她的胞妹洁丽——深深地瞅了女神像一眼，罗西绝然地走出了光辉的神殿。

特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