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恒全观空 第一章 环卫工（1）

华玉市，郊区工业废料处理厂宿舍楼。

全观空坐在铁架床边，双手反复按压腰侧的疤痕。

“身体太虚，厂里的岗位已经不适合我，该离开了。”

他叹了一口气，再次扫视房间。

墙上，“年度安全操作标兵”的奖状，被风吹得卷边，旁边贴着他和组长老陈的合影。

床头柜上摆着半瓶止痛药，是厂区医院开的。

他倒出一粒，就着温水咽下，随后整个人靠在铁架床边。

突然，腰部一阵刺痛，又让想起事发当日的大爆炸。

出事那天，他正在厂里操作高温焚烧炉。

新来的实习生，没看清标签，把一桶遇热会爆炸的废溶剂，误倒进了进料口。

“别碰！”

全观空看见实习生伸手去扒炉门，想把桶捞出来。

他极速冲过去，一把拽住实习生的胳膊，将他狠狠甩到身后的安全区域。

他眼睛死死盯着进料口，里面已经传来“滋滋”的声响，那是溶剂受热沸腾的声音。

他转头看向紧急停机按钮，刚要迈步，炉内突然传来“轰隆”一声巨响，爆炸了！

全观空只觉得后腰被重锤狠狠砸了一下，整个人像片叶子似的被掀飞，重重撞在身后的铁架上。

剧痛瞬间从腰部蔓延到全身，他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医院的病房里，全观空躺在床上，腰上缠着厚厚的纱布，医生检查完，表情严肃：

“腰部软组织严重灼伤，还有轻微骨裂，最少得静养一个月，以后不能再干重活，尤其是高温环境下的体力活。”

全观空没说话，心里像压了块大石头。

这时，厂长推门进来，手里拎着个牛皮纸信封，身后跟着老陈。

“小全，”

厂长拉过一把椅子坐下，语气带着几分歉意，

“这次事故，厂里有责任，这是3万元赔偿款。”

他把信封递过来，又补充道：

“等你伤好点，调去仓库记账吧，仓库活轻，不用沾高温，工资和以前一样。”

全观空捏着信封，指头冰凉。

3万元，听起来不少，可往后不能干重活，这辈子好像都被钉在了“废人”的标签上。

等两人走后，全观空打开信封，崭新的钞票叠得整齐，可他看着那些钱，却觉得心里发闷。

他盯着窗外的烟囱沉寂好久，以前觉得自己的工作是“让危险消失”，现在才发现，连保护自己都费劲。

一个月后，全观空返回工厂，调到仓库当记帐员。

可他上班七天后，感觉身体还是吃不消，于是他打报告，向厂里申请辞职。

“真要走？”

手机弹出组长的消息。

他立即打字：“组长，我发觉身体太虚弱，已不适宜仓库记帐员这项工作了。”

发完消息，他把奖章奖状塞进抽屉最底层。

窗外传来扫地车的嗡鸣，他望着楼下穿着橙色工装的清洁工，突然觉得那身衣服，比现在的工作服更适合自己。

没多久，宿舍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老陈拎着个保温桶走进来：

“我让食堂王姐炖了排骨汤。”

全观空想坐直些，腰上的疼让他倒吸一口凉气。

老陈快步上前按住他：“医生说，你这腰得好好养。”

他停顿一下，发问：“你真的打算辞职？”

全观空点点头，“陈哥，我身体太虚，仓库的活我真的干不了。”

老陈又劝：

“就不能留？仓库好歹稳定，你这腰伤，出去找活难如登天。”

全观空认真说，“组长，不是我不想干，是真的干不了，这样下去，会耽误同事工作！”

老陈叹了口气，重重拍了下他的肩膀：“你啊，还是这么倔，跟你刚来的时候一模一样。”

组长沉默半天，从口袋里摸出个小本子，是他的职业资格证：

“这行，总要有人干，你替新人挡过灾，也不算白来。”

组长走后，他收拾东西离开时，把年度“安全操作标兵”的奖状顺便塞进抽屉。

那张纸边缘印着“危废零泄漏”的标语，像他没说出口的骄傲。

离开时，一个旧背包里装着几件换洗衣裳、病历本。

随后，全观空把行李箱拉链拉上，走出了宿舍楼，走出了工厂大门。

他没有回头，怕遇见工友们同情的目光。

此时，夕阳西照，照映出他孤独的影子。

他再也不是这里的员工了。

公交在郊区的站点停下，全观空拎着行李箱，站在孤寂的路边。

手里的3万元赔偿款，除了给母亲寄去的2万，还剩1万，他得省着花。

接连跑了三家中介，要么房租太贵，要么房子在十多楼，太高的环境会加重腰伤。

第三家中介的大姐见他实在为难，想了想说：

“红泥沟那边有个老小区，六楼有个单间，月租500元，就是破了点，你要不嫌弃，我带你去看看。”

全观空连忙点头：“破点没事，只要干燥、便宜就行。”

跟着中介往红泥沟走，越走越偏，路边的房子变成了低矮的平房，巷子里堆着杂物，偶尔还有猫犬跑过。

到了小区门口，老式居民楼爬满了爬山虎，六楼的窗户玻璃上沾着灰。

打开房门，一股霉味直冲过来，房间只有七八平，墙皮脱落得厉害，除了一张硬板床和一个掉漆的衣柜，啥都没有。

中介大姐解释：

“小伙子，这房子虽然破，但六楼干燥，而且离街道办近，方便你找活。”

“月租500元，半年一交，真的很划算。”

全观空摸了摸口袋里的钱，咬咬牙：“我租了。”

他数出3000元递过去，手里的钱又少了一截。

两人返回楼下，中介挥手告别。

全观空拎着行李箱爬六楼，对腰伤未愈的他来说，简直是折磨。

刚爬到三楼，腰上的疼就阵阵发作，他扶着楼梯扶手，蹲在地上大口喘气。

“小伙子，你没事吧？”

路过的大妈见他脸色发白，关切地问。

全观空摇摇头：“没事，阿姨，就是有点累。”

大妈叹了口气：“六楼难爬得很，你这身体可得注意点。”

歇了三分钟，他才继续往上爬，每走一步，腰都像被刀刺着似的疼。

终于到了六楼，他掏出钥匙打开房门，瘫坐在地上，久久没缓过劲。

一个小时后，恢复了一些力气，他开始收拾房间。

把行李箱里的衣服拿出来，塞进掉漆的衣柜，又找了块抹布，把桌子和窗台擦干净。

虽然房间破，但擦完后，看着亮堂了些。

他推开窗户，外面是密密麻麻的屋顶，远处能看见几棵老槐树。

风从窗户吹进来，带着点树叶的清香。

一连休息三天，他几乎没出门。

白天躺在床上养精神，腰侧的旧伤隐隐作痛，他就用热毛巾敷着。

晚上睡不着，就坐在窗边看月亮。荒地尽头的路灯忽明忽暗，像极了工厂值班室窗外的光。

第三天傍晚，他终于拿出手机，翻起招聘软件，手指在屏幕上划来划去，

“保安”

“仓库管理员”

“送货员”

……

这些工作大多需要体力，他一个个划掉，心里有点发涩。

最后停在“药品陈列员”的招聘信息上，要求写着：

“负责药品按类别、效期摆放，整理货柜、补充缺货，工作内容以商品整理+基础陈列”为主，体力负荷轻。

他深吸一口气，拨通了招聘电话。“您好，我想应聘药品陈列员。”

对方问：“能搬箱子吗？有时候需要补货。”

全观空握紧手机，指尖扣紧：“轻一点的可以，太重的，可能不太方便。”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我们这儿补货都是整箱的，你要是搬不动，可能不太合适。”

“嘟、嘟、嘟”

电话被挂断了。

他看着黑下去的屏幕，呆坐了很久。

窗外的天彻底黑了，荒地的野草在风里摇摇晃晃，像无数双眼睛在看他。

他摸了摸腰侧的疤痕，突然想起组长说的“要换个地方使劲”，可现在，他连“使劲”的地方都找不到。

床头柜上放着个啃了一半的馒头，是昨天买的。

他拿起来咬了一口，干得咽不下去。这时，手机震了震，是组长发来的短信：

“找到工作没？组里食堂缺个帮厨，要是不嫌弃可来。”

全观空盯着短信，眼眶突然热了。

他打字回复：“谢谢组长，我再试试，实在不行，再麻烦您。”

他不能，总躲在过去的庇护里。

第二天一早，全观空揣着简历出门找工作。

他没敢去太远的地方，就在红泥沟附近转悠。

路过一家超市，门口贴着“招聘理货员”的启事，他眼睛一亮，走了进去。

超市老板是个中年男人，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以前干过理货吗？”

“干过，在工厂里负责过物料整理。”

全观空回答。

老板点点头，又问：“能搬重物吗？理货得搬箱子，有时候还得卸货。”

全观空的手不自觉地摸了摸腰：“搬不了太重的，我腰有点伤。”

老板的脸色立刻变了：“腰有伤还来应聘理货员？我们这活累得很，你干不了。”

说完，摆摆手示意他走。

全观空张了张嘴，想解释几句，却被老板不耐烦地打断：“别耽误我做生意，赶紧走吧。”

走出超市，阳光刺眼，他心里有点堵。

接着去了劳务市场，问了几家公司的摊位，对方一听他腰有伤，都摇着头拒绝了。

“小伙子，我们公司都是要身体健康强壮的，你这身体不行啊。”

一个摊主劝道，“你还是找个轻快点的活吧。”

劳务市场的空调有点冷，全观空把外套裹紧了些。

“抱歉，我们保安需要能扛东西的。”

这是第5家公司拒绝他，面试官的目光，在他颈边的烧伤疤痕上停了很久。

中午，全观空在路边买了个馒头，就着自来水吃。

馒头干硬，噎得他难受，可他没舍得买水，每一分钱都得省着花。

路过一家仓库，门口贴着“招管理员”，便进去试了试。

老板让他把角落里的箱子搬到货架上，箱子不重，可他弯腰时，腰侧突然传来钻心的疼，手里的箱子“哐当”掉在地上。

“算了算了。”

老板摆摆手，“我们这活糙，你身子骨经不起。”

他走出仓库时，阳光刺眼得厉害。

街边的小贩正吆喝着卖西瓜，他摸了摸口袋，钱已不多，便默默走过去。

这时，手机响了，是母亲来电：“观空啊，我这挺好，你别老寄钱，自己照顾好身子。”

他站在路边，对着电话笑道：“妈，我好着呢。”

挂了电话，他发呆了很久。

下午，全观空又去了一家快递分拣站。

站长见他年轻，没多问就同意让他试工。

可刚弯腰搬起一摞快递，腰上的疼就猛地发作，他手一软，快递“哗啦”一声撒了一地。

站长脸色一沉：“你怎么回事？干活毛手毛脚的。”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全观空连忙道歉，蹲下去捡快递，可腰上的疼让他半天站不起来。

站长叹了口气：“算了算了，你这身体干不了分拣，另找活吧。”

走出分拣站时，天已经黑了。

他沿着路边慢慢走，心里又酸又涩。

回家的路上，全观空疲惫地靠在路灯旁的墙角。

腰上的疼越来越厉害，他摸出止痛药，倒出一粒塞进嘴里，不一会才稍微缓解了些。

这时，他转头看向身边，墙上一张红色的招聘启事吸引了他的目光。

“街道办招聘环卫工，负责红泥沟片区清扫工作，月薪2800元，包意外险，要求：身体健康，能吃苦，有责任心。”

地址在城郊的红泥沟，离市区20公里，旁边就是废弃的化工厂，据说没人愿意去。

全观空的眼睛一下子亮了，他凑过去，把启事上的内容看了一遍又一遍。

环卫工，虽然累点，但应该不用搬重物，而且月薪2800元，足够他生活了。

他立刻拿出手机，拨通了启事上的电话。

“喂，请问是街道办吗？我看到你们招环卫工，想问问还招人吗？”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女性温和的声音：“招的，你叫什么名字？以前干过相关工作吗？”

“我叫全观空，以前在工厂里干过，能吃苦，就是，我腰有点老伤，干不了重活，但扫街肯定没问题。”

全观空连忙说，生怕对方拒绝。

“腰有伤啊，”

对方顿了顿，又问，“你以前在工厂是做什么的？”

“危废处理厂，负责高温焚烧炉操作，得过安全标兵。”全观空小声说。

“哦，危废厂出来的，安全意识肯定强。”

对方笑了，“明天早上九点来街道办找我吧，我姓王，到了问王主任就行。”

挂了电话，全观空心里像照进了一缕阳光。

他快步走回出租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