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本章开始听六周后,南美洲的雨季开始了。
雨水洗刷着圣卡洛斯镇每一寸被尘土覆盖的表面,将街道变成泥泞的溪流,将铁皮屋顶敲打出催眠般的鼓点。陈凯的摩托车修理店重新开业了,但招牌下方多了一行小字:“敢死队推荐——特殊机械维修”。
店内的布局与三年前几乎一样:工具墙整齐排列,二手零件分类摆放,工作台上散落着拆卸到一半的引擎。但细心的人会注意到一些新变化:角落里的加固保险柜,墙上的战术地图被巧妙伪装成装饰画,以及后院里那架经过改装的短距起降飞机——巴尼送的“乔迁礼物”。
下午三点,雨势稍缓。陈凯正在调试一台老式哈雷的化油器,手上沾满油污,但动作精确得像外科手术。门口的风铃响了。
他没有抬头:“今天不营业,玛尔塔。刹车片明天才到。”
“我不是玛尔塔。”
陈凯手中的扳手停顿了一瞬,然后继续工作:“巴尼。你早到了两天。”
巴尼·罗斯走进店内,雨水从他的防雨夹克上滴落。他看起来比六周前老了一些,眼角的皱纹更深,但眼神里的锐利丝毫未减。他环视店铺,点点头:“收拾得不错。像那么回事。”
“托尔怎么样了?”陈凯问,拧紧最后一个螺丝。
“在哥斯达黎加休养。医生说再有一个月就能重新玩炸药了。”巴尼从冷藏箱里拿出两瓶啤酒,扔给陈凯一瓶,“圣诞和阴阳接了新活儿,中东。凯撒回德国看女儿。贡纳...”他停顿,“贡纳在追查他弟弟那条线索的后续,门罗倒台后,有些文件解密了。”
陈凯接过啤酒,用开瓶器撬开,泡沫涌出。两人沉默地喝了几口,听着雨声。
“那个...年轻人呢?”巴尼最终问。
陈凯看向店铺后面的起居室:“在睡觉。昨晚做噩梦了,关于冰和黑暗。心理医生说这是正常过程,他需要时间。”
他们说的是那个“空白克隆体”——拥有门罗基因和年轻身体的空壳,现在被陈凯命名为“陈明”,意为“光明”。另一个从奥林匹斯带出的存在,曾经是门罗意识载体的那个身体,在加拿大接受了三个星期的评估后,被移交给了国际法庭的证人保护项目。他将以新的身份开始生活,为起诉门罗企业的残余势力作证。
但陈明不同。他没有过去的记忆,没有身份,只有一具经过基因改造的躯体和一张与陈凯惊人相似的脸。国际社会争论了很久该如何处置他——是作为证据封存,是作为实验样本研究,还是
“你确定要留下他?”巴尼问,语气里没有评判,只是确认。
“他需要有人教他如何成为人。”陈凯说,“而我有经验——教一个从死亡边缘回来的人重新生活。”
巴尼看着他,眼神复杂:“你知道风险。他的基因里有什么,我们不完全清楚。门罗可能留下了什么...后门程序。”
“所以我们每周做一次全面检查。桑德拉安排了可靠的医生,敢死队支付费用。”陈凯喝了一口啤酒,“而且,他选择了留下。三天前,我给了他机票和钱,告诉他可以随时离开,去任何地方,开始新生活。”
“他没走。”
“没走。”陈凯看向后门,那里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他说这里感觉像家。”
陈明走进工作间。他看起来二十岁出头,身材修长,动作带着新生命特有的笨拙和好奇。他穿着普通的牛仔裤和T恤,头发剪短了,脸上的困惑比六周前少了很多。
“巴尼先生。”他点头致意,声音温和,“陈凯说您今天会来。”
“只是路过。”巴尼说,但三个人都知道那是谎言,“准备在这待几天。有些事需要讨论。”
他们坐在工作台旁,雨水敲打着铁皮屋顶。陈凯煮了咖啡,香气混合着机油和雨水的味道。
“门罗企业的清算进展如何?”陈凯问。
巴尼从包里拿出一份简报:“股价归零,资产冻结,十二名高管被逮捕,还有三十七人在逃。他那些秘密项目——奥林匹斯、普罗米修斯、还有其他七个我们不知道的——全部被曝光。国际法庭正在组建特别委员会,准备有史以来最大的战争罪和反人类罪审判。”
“门罗本人呢?”
“官方宣布在格陵兰设施坍塌中死亡。实际上...”巴尼看了眼陈明,“他的意识消散了,永久性地。艾利奥特的最后传输确认了这一点。但有些科学家认为,意识病毒可能没有完全清除所有碎片。可能有...残留。”
陈明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咖啡杯的边缘。
“那不是你。”陈凯平静地说,“你的基因来自他,但你的意识是全新的。就像同一把琴,不同的演奏者。”
“但我做梦...”陈明轻声说,“冰、机器、还有...一个老人的声音,说‘失败’。”
“记忆遗传。”巴尼说,“最新的研究表明,极端经历可能通过表观遗传留下印记。但这只是回声,不是你的经历。你需要区分。”
陈明点头,但显然没有完全被说服。
“我收到一封信。”巴尼转换话题,从包里取出一个密封袋,“从瑞士寄来的,匿名,但邮戳是苏黎世。给你的,陈凯。”
陈凯接过。信封很普通,里面只有一张照片和一张纸条。
照片是他父亲陈致远,但不是那些官方照片或家庭合影。这张照片里,父亲站在一片向日葵田里,笑得毫无保留,阳光在他脸上跳跃。照片背面有一行小字:“确诊前一天。我选择记住这一天。”
纸条上只有一句话:“谢谢你让这一切结束。一个曾经迷失的灵魂。”署名是“E”。
“艾利奥特。”陈凯低声说。
“他可能还以某种形式存在。”巴尼说,“数字幽灵,在网络的某个角落。或者这只是他预先设置的程序。”
陈凯将照片贴在墙上的家庭相框旁。父亲的笑脸在那里,与破碎的旧照片并列,形成一个完整的故事:有痛苦,有秘密,但也有阳光和向日葵。
“贡纳的发现。”巴尼继续说,语气变得严肃,“他弟弟确实参与了门罗的早期项目,不是作为实验体,而是作为安保顾问。但他发现了真相,试图告发,然后...失踪。贡纳找到了他的最后报告,藏在日内瓦的一个保险箱里。”
陈凯坐直:“报告里有什么?”
“门罗的计划比我们想象的更庞大。奥林匹斯只是七个类似设施中的一个。其他的分布在南极、深海、甚至近地轨道。”巴尼调出平板上的地图,标注着六个红点,“幸运的是,这些设施都依赖门罗的中央控制系统。奥林匹斯被毁,它们都进入了休眠状态。国际团队正在逐个清理。”
“但门罗可能还有继任者。”陈明突然说,声音里有一种奇怪的肯定,“他在培养...继承人。不是血缘上的,是理念上的。”
所有人都看向他。
陈明脸色苍白:“我不知道我怎么知道的。就像...就像脑子里突然出现的一句话。‘理念的种子比血缘更强大’。”
巴尼和陈凯交换眼神。这可能只是陈明的潜意识在整合零碎信息,也可能是门罗真的在基因层面留下了某种指令。
“我们会调查。”巴尼承诺,“敢死队不会让这种事再次发生。”
雨停了。阳光刺破云层,在泥泞的街道上投下金色光斑。镇上的生活逐渐恢复:孩子们跑过水坑,狗在吠叫,玛尔塔的杂货店飘出烤面包的香味。
“你接下来什么打算?”陈凯问巴尼。
“休息一阵。然后...也许接一些不那么要命的活儿。”巴尼难得地微笑,“圣诞建议我们开个安保咨询公司。‘敢死队有限责任公司’,你觉得怎么样?”
“听起来比修摩托车赚得多。”
“但你不会加入,对吧?”
陈凯看向窗外。雨水洗净的天空异常清澈,远山轮廓分明。他想起格陵兰的冰原,想起矿场的黑暗,想起父亲在水晶中的回声,想起所有失去的和找回的。
“我需要时间。”他说,“学习如何只是...生活。但如果有需要,你知道在哪找到我。”
巴尼点头,站起身:“照顾好自己。还有他。”他看向陈明,“每月一次检查报告,记得。”
“记得。”
巴尼走到门口,停顿,回头:“陈凯。”
“嗯?”
“你父亲会为你骄傲。我也是。”
然后他推门离开,风铃再次响起。
店内恢复安静。陈凯继续调试摩托车引擎,陈明在旁边看着,学习。
“我能帮忙吗?”陈明问。
“递给我十毫米的套筒扳手。”
陈明在工具墙上寻找,手指划过一排排工具,最终找到正确的那个。他递给陈凯,动作比上周熟练。
“谢谢。”陈凯说,没有抬头,但嘴角有轻微的上扬。
黄昏时分,摩托车终于修好了。车主是个满脸皱纹的老人,骑上车试了一圈,回来时笑容灿烂:“比新的时候还好!多少钱?”
“老价钱,何塞。”
老人付了钱,又拿出一个纸包:“我妻子做的玉米饼。给那孩子吃点好的,他太瘦了。”
陈凯接过,道谢。看着老人骑着摩托车突突地驶过泥泞的街道,车灯在渐浓的暮色中切开一道光路。
他锁上店门,挂上“打烊”的牌子。后院的厨房里,陈明已经摆好了餐具——虽然刀叉位置不对,盘子也摆歪了,但他在学习。
他们吃着玉米饼,听着收音机里模糊的音乐。新闻正在报道门罗企业的清算进展,主持人用严肃的语气讲述着这场“本世纪最大的企业犯罪”。
陈明突然问:“我该姓什么?”
陈凯抬头:“什么?”
“我有名字,‘明’。但我需要姓氏。陈凯说我可以自己选,但我不知道...什么才是对的。”
陈凯思考片刻:“你确定要现在决定吗?可以等更了解自己之后。”
“但我需要开始。”陈明认真地说,“就像学修摩托车,从第一个螺丝开始。”
窗外的最后一缕天光消失,星星开始出现。陈凯想起父亲教他认星星的那个夜晚,想起父亲说的:“每颗星星都是一个故事,有些明亮,有些暗淡,但都在那里,组成整个夜空。”
“罗斯。”陈凯说。
陈明眨眨眼:“像巴尼先生?”
“罗斯是‘玫瑰’,但也是‘升起’。在拉丁语里,它意味着‘黎明’。”陈凯看着这个年轻的、空白的存在,“陈明·罗斯。一个开始的名字。”
陈明重复这个名字,低声地,一次,两次。然后他笑了——那是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笑容,没有困惑,没有恐惧,只是纯粹的、新生的喜悦。
“我喜欢。”他说。
晚饭后,陈凯爬上店铺的屋顶。这里能看到整个小镇,能看到远山,能看到无垠的星空。他拿着两罐啤酒,但一个人喝。
身后传来攀爬声。陈明笨拙地爬上来,坐在他旁边。
“我打扰你了吗?”
“没有。”
他们沉默地看着星空。镇上传来隐约的音乐声,有人家在庆祝什么。
“你后悔吗?”陈明突然问,“后悔卷入这一切,后悔...选择留下我?”
陈凯喝了一口啤酒,冰凉的液体滑下喉咙:“我后悔过很多事。后悔没有早点发现父亲的病情,后悔没有在他活着时说更多‘我爱你’,后悔花了六年追寻一个已经不在的人。”
他转头看陈明:“但留下你?不。那是我最不后悔的决定之一。”
陈明低下头,肩膀微微颤抖。陈凯意识到他在哭,无声地。
“怎么了?”
“我不知道。”陈明抹去眼泪,“我只是...感到。这很奇怪。像温暖,像疼痛,像...一切。”
陈凯放下啤酒罐,犹豫了一下,然后伸手搂住陈明的肩膀。这个动作很笨拙,但陈明靠过来,像寻找锚点的船只。
“这就是成为人的一部分。”陈凯说,“感受一切,好的坏的,明亮的黑暗的。然后选择成为什么。”
他们坐在那里,很久,直到小镇的灯光一盏盏熄灭,直到银河横跨天际,直到陈明靠着他的肩膀睡着。
陈凯轻轻把他摇醒:“该睡了。明天还要开店。”
他们爬下屋顶。陈明回房间后,陈凯独自站在工作间,看着墙上的照片:父亲的向日葵,敢死队在矿场外的合影(圣诞做了个鬼脸),还有一张新的——陈明第一次成功修好一台割草机时的笑脸。
他从保险柜里取出最后一样东西:那个装意识病毒的金属盒,现在空了。盒子底部刻着一行新字,是他自己刻的:
给未来——
愿我们选择成为光,
即使我们知道黑暗的样子。
——陈凯,及所有敢死队之子
他将盒子放回,锁上保险柜。
后院的飞机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金属光泽。远方某处,敢死队的其他成员正在继续他们的战斗。而在这里,在这个边境小镇的修理店里,另一场战斗正在继续:教一个空白的灵魂如何成为人,教一颗破碎的心如何再次完整。
陈凯关上灯,走上楼梯。在卧室门口,他停顿,看向陈明的房间——门缝下透出温暖的灯光,还有翻书页的声音。他在学习,在成长,在成为。
陈凯微笑,关上自己的房门。
窗外的星空依旧璀璨,每一颗星星都是一个故事。而他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尾声
三个月后,一封没有寄件人地址的信件抵达圣卡洛斯镇。里面只有一张打印的照片:南极冰原上,一座类似奥林匹斯的设施正被爆破拆除。照片背面,熟悉的笔迹写道:
“第七座,也是最后一座。奥林匹斯的火种已熄灭,但人类的光明不灭。感谢你们点燃第一把火。旅途平安,敢死队之子们。”
陈凯将照片贴在墙上,与其他照片并列。
门外,陈明正在教镇上孩子修理自行车,笑声在阳光下飞扬。
风铃响起,有顾客上门。
生活,继续。
飞卢小说网声明
为营造健康的网络环境,飞卢坚决抵制淫秽色情,涉黑(暴力、血腥)等违反国家规定的小说在网站上传播,如发现违规作品,请向本站投诉。
本网站为网友写作提供上传空间存储平台,请上传有合法版权的作品,如发现本站有侵犯权利人版权内容的,请向本站投诉。
投诉邮箱:feiying@faloo.com 一经核实,本站将立即删除相关作品并对上传人作封号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