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本章开始听宁远堡的积雪开始消融时,关内的信使踩着泥泞进了堡。
那匹枣红色的驿马浑身是汗,马鬃上挂着冰碴子,到了中军帐前猛地人立而起,惊得帐外的卫兵握紧了腰间的刀。信使从马背上滚下来,踉跄着扑到帐门处,怀里的牛皮卷宗被雨水浸得发潮,却依旧紧紧攥在手里。
捷报!宁远堡捷报!他扯着嗓子喊,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周千总何在?朝廷要验功了!
帐内的周显正在给伤兵换药,听见喊声手一抖,沾着草药的布巾掉在地上。他顾不上捡,踩着满地的药渣往外跑,棉甲上还沾着前几日的血渍,头发乱得像团枯草——这半月来,他几乎没合过眼,夜里要么盯着城墙,要么守在伤兵营,眼下的乌青重得像被人打了两拳。
信使大人,里面请!周显一把抓住信使的胳膊,力道大得让对方龇牙咧嘴,快,把卷宗给我,我这就验看!
中军帐里很快挤满了人。堡里的队正、军吏都闻讯赶来,连伤兵营里能走动的士兵也拄着拐杖凑到帐外,伸长脖子往里望。于浩站在人群后,看着周显展开卷宗,手指在上面一行行划过,忽然重重一拍桌子,哈哈大笑起来。
朝廷验过了!周显的声音抖得厉害,却透着说不出的畅快,后金游骑折损两百有余,我堡以少胜多,守住了关隘——朝廷说,这是开春第一功!
帐内顿时爆发出震天的欢呼。有人把头盔往地上摔,有人互相搂着哭,还有几个老兵趴在地上,用额头抵着冰冷的地面,像是在感谢祖宗庇佑。于浩望着这混乱的场面,喉结动了动,忽然觉得眼眶有些发热。
他想起半月前的夜晚,周显蹲在城墙根嚎啕大哭的模样。那时的宁远堡像艘破船,在惊涛骇浪里随时可能散架,谁都没想到,他们真的把这艘船撑了过来。
都静一静!周显的喊声压过了喧闹,朝廷还有旨意——要论功行赏!
人群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聚在周显手里的卷宗上。军户出身的士兵这辈子盼的就是军功,哪怕只是升一级,也能让家里的赋税减些,让孩子有机会识几个字。
王二柱!周显念出第一个名字。
守瓮城的王二柱猛地往前跨了一步,胸膛挺得老高,脸上的刀疤在烛火下闪闪发亮。
你率预备队守住最后防线,斩杀后金小旗一名,赏银二十两,升小队正!
王二柱的脸涨得通红,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只是重重磕了个头,额头撞在地上咚的一声。
李明!
军户子弟李明往前站,手里还攥着那把磨得发亮的短刀——这是他从敌军尸体上捡的战利品。
你夜袭扰敌有功,烧毁敌军粮草车三辆,赏银十五两,升辅兵队正!
李明的手在身侧攥成了拳,他抬头时,正好对上于浩的目光,眼里闪着光,像是有团火在烧。
一个个名字被念出,帐内的气氛越来越热。有人欢喜,有人失落,却没人有怨言——这次的功劳明明白白,谁冲在前面,谁躲在后面,每个人心里都有数。
于浩!
当周显念出这个名字时,帐内忽然静了一瞬。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人群后的那个年轻士兵,有敬佩,有好奇,还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
于浩往前走出一步,站在帐中央。他的棉甲上有几个箭孔,是那日敌军箭雨留下的,左臂的绷带还没拆,却依旧站得笔直,像株刚从雪地里钻出来的青松。
于浩,周显的声音沉了沉,目光在卷宗上停留片刻,又抬起来望着他,你献梯次防御之策,阻敌主力;又定夜袭扰敌之计,乱敌军心。经核查,此二策使我堡伤亡锐减七成,实为大捷首功。
他顿了顿,提高了音量:朝廷旨意,擢升于浩为总旗,领五十人兵权,赏银五十两,绸缎两匹!
帐内先是一片寂静,随即爆发出比刚才更响的欢呼。王二柱冲上来,一把抱住于浩的肩膀,力道大得几乎要把他勒断:好小子!我就知道你能行!李明站在一旁,笑得眼角起了皱纹,几个曾跟着他夜袭的士兵更是吹起了口哨。
于浩却没笑。他望着周显手里的卷宗,忽然想起刚入堡时的光景。那时他还是个辅兵,每天的活计是挑水、劈柴、给老兵擦盔甲,谁都能对他呼来喝去。有次他见守城的箭角度不对,多嘴提了句,被队正劈头盖脸骂了顿黄毛小子懂个屁。
短短数月,竟已是天翻地覆。
于浩,接令!周显把一面新制的旗帜递过来。那是面一尺见方的红绸旗,旗角绣着黑色的总字,旗杆是枣木做的,握着沉甸甸的。
于浩双手接过旗帜,指尖触到冰凉的旗杆时,忽然觉得心里也沉甸甸的。这不是赏银,不是绸缎,是五十条人命的托付。
谢大人!他低头行了个军礼,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于浩定不负所托,守好宁远堡,护好弟兄们。
周显看着他,忽然叹了口气:你可知总旗的权力?
于浩摇头。
五十人,可自定军规,可自选兵丁,日常操练、粮草分发,都由你说了算。周显的目光扫过帐内众人,但你也要记着,这五十人若是出了差错,丢了性命,账也全算在你头上。
末将明白。
明日卯时,点兵场选兵。周显拍了拍他的肩膀,去吧,先把赏银领了,给弟兄们打打牙祭。
于浩捧着那面红旗走出中军帐时,天已经黑透了。雨不知何时停了,月亮从云里钻出来,把地上的积水照得亮晶晶的。几个士兵举着火把跟在他身后,七嘴八舌地说着恭喜的话,他却没怎么听进去,只是低头看着手里的旗帜。
红绸旗被风吹得轻轻晃动,总字在月光下忽明忽暗。他忽然想起刚穿越到这个时代时,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活下去。可现在,这个念头里多了些别的东西——那些跟着他夜袭的弟兄,那些在城墙上倒下的士兵,还有宁远堡里百姓的笑脸。
于哥,你打算选哪些人?李明追上来问,手里还提着个酒葫芦,王队正说了,要是你不嫌弃,他那队里的人随便你挑。
于浩停下脚步,抬头望向堡内的营房。那些低矮的土房里还亮着灯,隐约能听见士兵们的说笑声。他忽然想起赵五——那个懂医术的老兵,前日给伤兵换药时,手指被冻得发紫,却依旧一丝不苟;还有张老三,那汉子看着木讷,却能把投石机的角度算得分毫不差;还有几个辅兵,年纪不大,却在夜袭时没一个掉队的。
不挑。于浩忽然说。
李明愣了:不挑?
嗯。于浩点头,让弟兄们自愿来。愿意跟着我于浩的,我保他能活命,能练出真本事;不愿意的,绝不勉强。
李明眨了眨眼,忽然笑了:于哥,你这招高啊。
他明白于浩的意思。强扭的瓜不甜,与其选些不情愿的兵,不如让真心信服的人聚到一起。这样的队伍,练起来才有劲,打起来才肯拼命。
回到营房时,赵五正在给伤兵熬药。药罐在炭火上咕嘟咕嘟响,飘出苦苦的药味。见于浩进来,赵五连忙起身,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局促:于...于总旗。
这声总旗让于浩有些不自在,他摆了摆手:赵大哥,还叫我于浩就好。
赵五咧嘴笑了笑,露出缺了颗牙的牙床:那不成,规矩不能乱。他往药罐里添了把草药,又说,方才听见喜讯了,恭喜你啊。
同喜。于浩坐在火堆旁,看着跳跃的火苗,赵大哥,明日卯时点兵,你愿不愿意来我麾下?
赵五手里的药杵顿了顿,猛地抬头看他,眼睛里像是突然有了光:我...我这把老骨头,还能行?
怎么不行?于浩笑了,弟兄们打仗,离不了医官。你懂医术,能救人性命,比拿刀砍人还重要。
赵五的嘴唇哆嗦着,忽然抹了把脸,不知是哭是笑:好...好!我跟你干!只要你不嫌我老,我这条命就卖给你了!
正说着,王二柱掀帘进来,后面跟着七八个士兵,都是那日守外墙和夜袭时表现最勇猛的。
于浩,听说你要选兵?王二柱把手里的酒葫芦往桌上一墩,我们几个商量好了,都去你那儿!你别嫌人多就行!
于浩看着他们脸上真诚的笑容,心里忽然暖烘烘的。他站起身,对着众人拱了拱手:多谢弟兄们信得过我于浩。
不是信得过你,是信得过你的本事!一个矮个子士兵大声说,跟着你,能打胜仗,能活命!
这句话戳中了所有人的心事。当兵的,谁不想打胜仗?谁不想活着看到明天的太阳?
那夜,营房里的灯亮到了后半夜。于浩把赏银全拿了出来,让伙夫弄了些肉和酒,弟兄们围坐在一起,没说太多客套话,只是一杯接一杯地喝酒。酒是糙酒,菜是咸肉炖土豆,却没人觉得寒酸。
于浩没喝多少,他看着眼前这些或高或矮、或老或少的士兵,忽然想起周显的话:这五十人若是出了差错,账全算在你头上。
他悄悄走出营房,站在月光下,望着远处的城墙。那上面的箭孔还没修补好,像一只只眼睛,望着关外的黑暗。他知道,后金不会就这么算了,下一次来的,或许就不是小规模的袭扰了。
得练。于浩低声对自己说。
练纪律,练战术,练器械,练出一支能打仗、能活命的队伍。
他握紧了手里的总旗,旗杆的温度透过掌心传到心里。这不是终点,是起点。从今天起,他不再是孤身一人,身后有五十个弟兄,身前是千疮百孔的边城,肩上是沉甸甸的托付。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点兵场已经站满了人。于浩穿着新领的甲胄,虽有些不合身,却依旧挺直了脊梁。他把总旗插在地上,红旗在晨风中猎猎作响。
愿意跟着我于浩的,出列。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先是赵五,那老兵拄着拐杖,一步一步走到旗前,挺直了佝偻的背。
然后是李明,他握着那把短刀,眼神坚定。
接着是王二柱,还有夜袭时的弟兄,守外墙的队正,甚至还有几个之前不起眼的辅兵。
一个,两个,三个...很快,旗前就站了五十一个人。
最后出来的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脸上还有些稚气,手里紧紧攥着把生锈的刀。
总旗,我...我能来吗?少年的声音发颤,我爹娘都被后金杀了,我想报仇。
于浩看着他眼里的光,像极了刚入堡时的自己。他点了点头:能来。但你要记住,报仇不是靠蛮勇,是靠本事。
少年重重点头,走到队伍末尾站好。
于浩转身,望着这五十一个人。他们高矮不一,胖瘦不同,却都望着他,眼里带着信任和期待。
他拔出腰间的刀,刀尖指向关外的方向,声音朗朗:从今日起,我们就是宁远堡的锐士营!我于浩在此立誓——
练强兵,守边城!
护弟兄,杀仇敌!
若违此誓,天地不容!
五十一个声音跟着他喊出来,震得晨露从草叶上滚落,惊得远处的飞鸟扑棱棱飞起。红旗在他们头顶猎猎作响,像是在为这誓言作证。
阳光从地平线上升起来,把每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于浩知道,从这一刻起,有些东西不一样了。宁远堡的雪在消融,而他的路,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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