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本章开始听朔方冶坊之内,寒气与铁锈味交织。
炉膛里最后的几点火星,如同风中残烛,随时都会被漫天风雪吞噬。
老栓枯瘦的手颤巍巍地捧着一块锈迹斑斑的残铁,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将军,这是坊里最后一块铁了,还是从旧农具上拆下来的。省着点用,最多打出三十把铲刃。再多……就真得拆百姓家里的门环了。”
“三十把?”一旁的陈十三双目赤红,焦躁地踱步,脚下的积雪被他踩得咯吱作响,“百人护田军,连像样的铁器都凑不齐,拿什么去跟狄人的铁骑硬碰硬?用血肉之躯吗?”
绝望的气氛像是凝固的冰,压得众人喘不过气。
然而,在这片死寂之中,萧锐却异常平静。
他蹲在雪地里,随手捡起一根未燃尽的炭条,在洁白的雪面上迅速勾勒出一张怪异的图纸。
那图纸结构复杂,有炉身、炉喉、风口,甚至还有类似烟囱的结构,在场的老铁匠一个都看不懂。
“传我将令!”萧锐的声音不大,却如同一柄重锤,砸在每个人的心上,“掘地三丈,以冻土夯实为墙,内衬茅草混泥。立刻去办!”
众人面面相觑,满眼都是困惑。
用冻土和茅草建炉?
这简直是闻所未闻的疯话!
萧锐没有理会他们的惊愕,炭条在雪地上继续移动,点向图纸的关键部位,解释道:“冻土墙厚,能聚拢热量;积雪覆盖炉外,雪融吸热,可使炉外极寒。这一冷一热,温差巨大,便能形成天然风力,助长炉火。再从河边引水,造一架水车,日夜不停带动风箱鼓风。如此一来,普通木炭烧出的火力,足以媲美最精良的焦炭!”
这番话语,如同惊雷贯耳!
老栓混浊的眼睛里陡然爆发出精光,他打了一辈子铁,从未听过这等奇思妙想,但每一个字似乎又暗合着某种他无法言明的道理。
不等众人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柳三娘已经反应过来,她那双精明锐利的眼睛一亮,转身便走,声音清脆果决:“我这就去办!城中盐池废弃的铁锅,乡下破损的犁铧,库里生锈的断矛头,我全给它收罗来!赵家大院那对鎏金门钉,我也一并给他缴了!”
郑文谦则抓起一把算筹,蹲在萧锐的图纸旁,手指飞快拨动,嘴里念念有词:“若此炉真能建成,按将军所言,每日出铁百斤……不,若材料充足,或可达一百五十斤!不出半月,我们便能武装起一支真正的重装步卒!”
希望的火苗,瞬间在朔方城冰冷的上空点燃。
第五日,在全城军民不眠不休的劳作下,朔方城外,一座外形丑陋、完全由冻土和茅草搭建而成的“冻土高炉”拔地而起。
萧锐亲自站在水车旁,指挥着风箱的节奏。
老栓凭借多年的经验,死死盯着炉口的光色,控制着投料的时机。
柳三娘则带着一支骡车队,将搜罗来的五花八门的废铁源源不断地运来。
“开炉!”
随着萧锐一声令下,灼热的铁水第一次从炉底流出。
然而,那铁水颜色不对,其中夹杂着大量肉眼可见的砂石。
铸出的铲刃冷却后,陈十三仅仅用手一掰,“咔嚓”一声,应声而裂。
众人刚刚燃起的希望,瞬间被浇了一盆冷水。
“这……这铁太脆了,跟石头差不多……”老栓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萧锐却面沉如水,他捡起一块碎裂的铲刃,放在眼前仔细端详,又用石头敲了敲断口。
片刻后,他沉声道:“不是铁不行,是碳太多,成了生铁。老栓,传令下去,下一炉,加入石灰石!用它来吸附杂质,谓之造渣!”
他又转向负责淬火的铁匠:“淬火之法也要改!铁刃烧红后,先入冷水急冷定其锋,再入温热桐油回火固其韧!此法名为‘分段淬火’,都记住了!”
第七日。
当一柄崭新的铲刃从桐油中捞出,散发着幽蓝的光泽时,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陈十三接过铲刃,走到一根手臂粗的木桩前,深吸一口气,猛然劈下!
“噗嗤!”
一声闷响,木屑四溅,整根木桩竟被一分为二!
而那铲刃,刃口依旧平滑如初,不见丝毫卷曲!
“好!好啊!”老栓激动得老泪纵横。
萧锐拿起那把闪烁着寒光的铁铲,高高举起,声若洪钟:“此物,我命名为‘朔方断木铲’!从今日起,我立下规矩:凡我护田军兄弟,凭狄人首级一颗,赏精铁一斤!凭缴获敌军兵刃一把,换授田券半亩!”
“杀敌!换铁!换地!”
“杀!杀!杀!”
护田军的士气,如同炉中烈火,一飞冲天!
消息很快传到了城主府。
霍清漪亲自带着一队监军卫,在夜色中赶赴冶坊。
她看到的是一幅从未见过的壮丽景象:炉火将半边夜空映得通红,雪地亮如白昼。
屯丁们赤裸着上身,在寒风中轮班锻打,汗水蒸腾起白雾,锤击声整齐划一,仿佛战鼓擂动。
她拿起一柄刚完工的“断木铲”,入手沉甸,刃部闪烁着比普通军刀更锐利的寒芒,而手柄处为了防滑和减震,竟用铜皮包裹,再缠以麻绳。
这“刃部加钢、柄部包铜”的设计,竟与古籍《考工记》中记载的“金有六齐,金锡半谓之斧斤之齐”的道理不谋而合。
她看向一旁记录数据的郑文谦,轻声问道:“这炼铁淬火之法,真是他一人所创?”
郑文谦摇了摇头,眼中满是敬畏:“将军从未详说。他只说过一句话:‘法有万种,效为上’。但我知道,他每夜都会独自在房中,翻阅一本不知从何而来的《天工开物》残卷。”
霍清漪心中巨震,默然不语。
那本《天工开物》,她略有耳闻,乃是前朝一部讲究百工技艺的奇书,早已失传。
他,到底是什么人?
当夜,霍清漪破例下令,监军卫不再监视,而是全力协助运送铁料。
她甚至悄悄将自己珍藏备用的三十把精钢佩刀,交给了柳三娘,只说了一句:“这些,一并拿去熔了。”
第十日,八十把锋利无匹的“断木铲”、五十杆能轻易削断铁矛杆的“削铁矛”,以及三十具由三层棉纸夹着麻布、外涂生漆风干而成的“叠纸重甲”,整齐地列装在护田军面前。
这种纸甲看似脆弱,实则坚韧异常,寻常箭矢在五十步外竟无法射穿。
萧锐站在队列前,大刀阔斧地重组军队。
他废除了繁琐的旧制,按后世班组制设立:十人为一伍,设伍长;五十人为一队,设队率。
此外,他又挑选出十二名身手最敏捷、最熟悉雪地行踪的猎户,成立了一支独立的“夜战哨”,专司雪夜侦查与突袭。
陈十三带着新兵演练萧锐传授的“雪地三击”:第一击,借雪地伪装,伏击敌骑,专攻马腿;第二击,断敌马匹,使其阵型大乱;第三击,趁敌落马,以断木铲果决斩首!
老栓则带着一帮老弱,在城北的必经之路上,挖掘了上百个“陷坑阵”。
坑底插满削尖的竹签,上面覆盖着薄薄的雪和枯草,专等狄人的战马自投罗网。
柳三娘更是献上了一条毒计:“将军,我们可遣几个机灵的伙计,假扮成逃难的牧民,混入狄人营地附近,散播谣言,就说朔方城内起了大疫,得了疫病的人会发狂食人肉!”
萧锐听罢,放声大笑:“此计虽毒,却是上策!准了!”
第十三夜,北风呼啸,卷起漫天飞雪,天地间一片苍茫。
萧锐身披大氅,如一尊铁铸的雕像,矗立在城头,目光锐利地凝视着漆黑的北方。
“将军,狄人的探子已经三次试图靠近城墙,都被我们的哨兵射退了。”陈十三压低声音禀报。
萧锐点了点头,忽然下达了一道令人费解的命令:“传令下去,全城熄灭火把,一盏灯都不许留!只留城楼上这一盏!”
黑暗迅速吞噬了朔方城,只有城楼上那一点孤灯,在风雪中摇曳,仿佛成了无边黑暗中唯一的目标。
在众人惊疑的目光中,萧锐从怀中取出了一张崭新的地图。
那不是朔方城的防御图,而是一张描绘着山川河流的详细地形图。
图纸的中央,用炭笔重重圈出了三个字——狼脊谷!
那是狄人此次南下的主营所在地,是老栓这些天借着放牧的名义,用双脚一步步测绘出来的。
萧锐用粗粝的指节,点在地图上一个极其狭窄的谷口:“此处,宽不过三丈,两侧皆是无法攀爬的陡崖。狄人千骑驻扎谷内,此地是他们唯一的出口。若我们在此处,用火油引燃早已备好的干草,再从崖上推下滚石彻底封死道路……”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那未尽之语带来的恐怖画面,让在场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霍清漪不知何时已站到他身旁,她看着地图上那个致命的标记,看着城楼下那唯一一盏引诱敌人的灯火,声音微颤:“你……你不是要守城。”
萧锐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风雪吹动他的发梢,他的声音仿佛比这寒冬更冷:
“我要让他们……回不去。”
话音落下的瞬间,城墙根的阴影里,一队通体漆黑的身影悄然滑出,他们背负着沉甸甸的火油罐与引信,如同融入黑夜的幽灵,迅速消失在茫茫风雪之中。
那正是“夜战哨”的十二名成员——他们将是这场反击的序曲,是为即将到来的焚谷之火,埋下的第一颗,也是最致命的火种。
朔方城,在死寂般的黑暗中,静静等待着黎明,或是……一场焚尽一切的烈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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