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路上烟花纪 第14章

这个时间点？他老家村里习惯日落而息，二叔极少在这种时辰打扰他。一种极冷的、不祥的预感，如同一尾冰冷的毒蛇，瞬间顺着脚底板爬上脊椎！

纪修竹下意识挺直了几乎陷进椅背的脊梁骨，指尖带着一丝还未散尽的微颤与过度疲劳后的酸麻，划开了接听键。还没来得及把听筒贴近耳边——

“竹子！竹子啊！！！快回来！赶紧回来！！！”二叔那嘶哑得近乎劈裂、尾音带着浓重哭腔的呼喊，裹挟着乡野间冬夜的寒风，如同钢针狠狠扎进耳膜！听筒那端背景杂乱，有妇人压不住的抽泣，有男人含混的低吼，还有……一种极其微弱的、宛如枯叶被风摩擦的、极力压抑却无法遏制的痛苦呻吟！

纪修竹的心脏瞬间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喉咙像是被什么硬物死死堵住，只能从牙缝里挤出一丝发紧的气音：“二叔？……奶奶？……奶奶她怎么了？！”保温杯冰冷的金属外壳硌得掌心骨头生疼。

“昨晚上还好好的……还说要去祠堂里给你太爷爷上个香……念叨你点那个大烟花让祖宗们也跟着沾光了……”二叔的声音抖得像风中残烛，破碎得不成句子，“今天晌午……栽在院子里头那条晒红薯干的青石板边上……就……就再也没站起来……”听筒里，那枯叶般断断续续的痛苦呻吟似乎又微弱了几分，一声接不上气似的猛咳，紧接着是二婶带着绝望哽咽的呼喊：“娘！娘您忍忍！竹子……竹子就快回来了！他本事大！他给您点大烟花看！！”

“村头的赤脚大夫……”二叔的声音被巨大的悲伤和恐慌撕扯着，艰难地续上，“摇头了……只让赶紧送县里大医院……可你奶奶……咳……咳……她就一直攥着我手……手心里都是冷汗……眼巴巴地望着门口……嘴巴只哆嗦‘烟花……竹子的……烟花……好亮眼……’竹子！竹子！算二叔求你了！快回来！你奶奶……她怕是……怕是最想你点给她看一回！亲眼看一回啊竹子！！！”

“烟花……竹子……好亮眼……”奶奶那微弱、断续、在巨大痛苦中仍固执揪着不放的几个词语，像烧红的烙铁，烫穿了纪修竹所有疲惫搭建起的麻木堤坝。一股尖锐而冰冷的刺痛，狠狠攫住了心脏！喉咙里堵得那口气差点没能提上来！

他想起了奶奶在家族群里用最大音量骂他“败家子！钱烧得慌！”的语音，想起了奶奶发语音追问“啥时候回村里来，给祖宗坟头上也放一个大的！”那份朴素的骄傲……那个用洪亮方言呼唤他小名、喜欢在晒台上摆弄红薯干、一辈子也没去过几次县城的倔强老太太……

可现在……她躺在冰冷生硬的青石板上，意识涣散，痛苦煎熬，心心念念的却依然是孙子那个在手机上“点着玩”、最终却阴差阳错在她眼皮子底下炸醒整个社区的小玩意儿？！甚至在她弥留的痛苦里，固执地觉得那是“好亮眼”？

荒谬！荒诞！一种巨大而无从着力的悲怆混合着汹涌的自我厌弃瞬间将他吞噬！他做了什么？他不过是想点个微不足道的像素烟花自娱自乐，是手抖发错了地方，被老板当成了工具，被家人当成了荣光……可现在？这微光却成了点燃奶奶生命最后微光的那点执念？

他能做什么？！

他纪修竹！此刻！就在这间散发着电子元器件焦糊味的破办公室里！守着一个随时可能彻底崩溃的服务器节点！捧着一个被吴老板视作“印钞机”的残破烟花程序！他能给千里之外、气息奄奄的奶奶看什么烟花？！

让系统在深更半夜，偷偷摸摸地在她病床坐标点炸个无声的像素小哑炮？！告诉她那是孙子给她点的“荣耀烟火弹”？！

还是现在！立刻！强行顶住吴老板那“￥488预售券”的高压，让服务器压到极限时触发本地引擎，在他二叔那部信号微弱的老旧翻盖手机上，挤牙膏似的挤出几秒卡顿延迟到无法忍受的粗糙动画？！

每一种可能，都像是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他脸上！扇得他头晕目眩！

“竹子！竹子！你听见了没有？！别愣着！！”听筒里，二叔带着哭腔的嘶吼还在拉扯着纪修竹几乎被撕裂的神经，“你奶奶……她在叫你名字……一遍遍叫……声音都……都快听不见了……”

“二叔！”纪修竹猛地从胸腔深处挤压出一声，声音粗粞沙哑，像是砂石在摩擦，“听着！你赶紧！打县医院120！120会说话！告诉他们地址！用最贵的救护车！别管钱！我这就订票！钱我马上转！让救护车开快车！给我奶奶输氧！用最好的药！撑住！告诉她……告诉她！”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尖锐，“我纪修竹！她最出息的孙子！给她点的烟花！是开天辟地独一份！要亮瞎所有人眼的大场面！就在路上！就快到了！让她撑住！一定要亲眼看着我给她点！”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带着撕扯般的决心。保温杯冰冷的金属外壳深深硌进掌心，带来钝痛，也带来了一丝异样的清醒。不能再用那个该死的APP！那玩意儿现在脆弱得像肥皂泡，指望它在奶奶生命的最后时刻精准送达哪怕一丝微光，简直是最残酷的玩笑！是彻底的欺骗！

必须立刻！马上！回到她身边！带着……带着真正能让她看得见摸得着的光！

“老大？”艾波不知何时拖着软成面条的双腿凑近了，他刚才听见了纪修竹对着电话那近乎失控的咆哮，再看到纪修竹此刻赤红充血、眼球周围爆出血丝的双眼，心里咯噔一下，声音都弱了三分，“出……出大事了？”

纪修竹根本没看他，充血的视线像焦灼的射线，扫过屏幕上【99.8%】的狰狞数字，扫过吴双摔下的那叠诱人而又致命的预售券，扫过自己手机微信里桑桃那条佛跳墙馆子的回复（她居然真的在认真选馆子地址）……最后，定格在窗户外城市那迷离冰冷、灯火璀璨却照不到任何一个温暖的归途的夜景。

回去！

立刻！

他用尽全身力气把自己像一捆散架的柴火般从椅子里拔起来，骨骼和那破椅腿同时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手机屏幕还停留在与二叔的通话界面，那嘶哑的哭喊似乎还在持续拉扯着他。他手指翻飞，带着一种要将屏幕戳穿的凶狠力道，迅速点开购票APP——最近一班火车！没有票！抢！多花几百块也要抢！飞机？机场离这里远，还要看航班！也要查！他的大脑在极致的混乱和冰冷的计算中高速运转：最快时间！最短路线！回家！

“艾波！”他头也没抬，声音像是在砂纸上狠狠磨砺过，“听着！现在起，‘烟火’系统给我开‘静默模式’！”

艾波正琢磨着“老大出大事”的具体内容，猛地被点名，又是一个激灵：“静……静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