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亡录：从东宫到歪脖树 第三章：东林密使

周王妃的裙裾扫过汉白玉台阶时，积雪被碾成细碎的冰碴。?

她捧着那本蓝布封皮的《女诫》，指尖在书脊上反复摩挲。夹袄衬里的暗袋贴着心口，米汤写就的字条被体温烘得发潮，像块浸了水的棉絮。通往坤宁宫的甬道两侧，禁军的长矛在雪光里泛着冷光，矛尖的寒芒比檐角的冰棱更刺人。?

“周王妃安。”守宫的太监弓着腰，帽檐上的积雪簌簌落在肩头。他的目光在《女诫》上停了片刻，像在掂量这本书的分量。周王妃认得他，这是魏忠贤安插在张皇后身边的眼线，人称“顺风耳”。?

“有劳公公通报。”周王妃的声音裹着笑意，银簪在鬓角轻轻晃动。她故意让袖口的梅花刺绣露出一角——那是张皇后最爱的纹样，也是她们约定的平安信号。?

坤宁宫的暖阁里弥漫着药味。张皇后斜倚在铺着貂褥的软榻上，脸色比去年的宣纸还白。她刚给天启帝煎完药，药渣还堆在铜盆里，黑褐色的残渣像极了被魏忠贤党羽构陷的官员名单。?

“妹妹来了。”张皇后的声音带着病气，指了指榻边的锦凳，“外面雪大，冻着了吧？”?

周王妃屈膝行礼时，《女诫》从袖中滑落，“啪”地掉在地上。书页散开的瞬间，她看见张皇后的瞳孔缩了缩——夹在书里的梅子核滚了出来，在青砖地上转了三圈才停下。?

“这书……”张皇后的侍女正要去捡，被皇后用眼色制止了。“是妹妹常看的那本？”?

“是呢，”周王妃弯腰拾书时，指尖飞快地在皇后的手背上划了个“三”字，“臣妾总觉得，这书里的道理，比宫里的规矩实在。”?

暖阁的门被风撞得轻响。周王妃眼角的余光瞥见“顺风耳”的影子在窗纸外晃了晃，像片被风吹动的枯叶。她突然提高声音：“皇后娘娘，臣妾新绣了个荷包，您瞧瞧这花样好不好？”?

她解开腰间的荷包，丝线绣成的腊梅在烛火下泛着红光。张皇后接过荷包的刹那，指尖触到个硬硬的物件——那是用绢布包着的字条，被周王妃趁势塞进了她的掌心。?

“这腊梅绣得活灵活现。”张皇后把荷包揣进袖中，指腹摩挲着绢布的纹路，“妹妹的手艺，越发好了。”?

周王妃的心跳得像擂鼓。她看见皇后的拇指在荷包上轻轻点了三下，这是说“已收到，知晓了”。去年秋天，也是这样的暗号，让她们避开了魏忠贤安插在御膳房的毒计。?

“娘娘若是喜欢，臣妾再绣几个送来。”周王妃起身告辞时，故意把《女诫》落在软榻上，“这书就留给娘娘解闷吧，臣妾宫里还有一本。”?

走出坤宁宫时，雪下得更紧了。周王妃回头望了眼暖阁的窗，烛火在窗纸上投下张皇后低头看书的影子，像幅被冻住的画。她知道，此刻皇后定在用碘酒涂抹那张字条，让魏忠贤党羽的罪证在纸上显形，像让那些见不得光的勾当暴露在日光下。?

回到东宫偏殿时，朱由检正对着一幅地图出神。地图上用朱砂圈着东林党人被关押的诏狱位置，每个圈都像只睁着的眼睛。王承恩在炭盆里烧着什么，灰烬里飘出纸页燃烧的焦味。?

“办妥了？”朱由检的目光从地图上移开，落在周王妃冻得发红的鼻尖上。?

“嗯。”周王妃解下夹袄，暗袋已经空了，“皇后说，今晚三更，会有人来。”?

朱由检的指尖在地图上的“东厂”二字上重重一点。那里是魏忠贤的老巢，也是无数忠良的埋骨之地。“是杨涟？”?

“皇后没说名字，只说带了‘清除杂草’的法子。”周王妃接过王承恩递来的热茶，杯壁的温度顺着掌心往上爬，“雪这么大，他怎么进来？”?

“东林党人有的是法子。”朱由检走到窗边，推开条缝隙。寒风卷着雪粒灌进来，打在脸上生疼。他看见御花园的假山下，有个黑影正在刨雪，手里的铁锹在雪地里划出“沙沙”的响——那是与东林党人约定的接应信号。?

三更的梆子声刚响过，偏殿的后门被轻轻推开。一个穿道士服的人闪身进来，斗笠的边缘还挂着冰碴。他摘下斗笠，露出张布满伤痕的脸——左脸颊上有道长长的疤，是当年被魏忠贤的人用烙铁烫的。?

“杨大人！”王承恩压低声音，眼里闪着泪光。?

杨涟的手在发抖。他从道袍里掏出个油布包，打开后露出本线装书，书页里夹着魏忠贤迫害异己的花名册。每个名字旁边都注着被害的日期和方式，墨迹里仿佛渗着血。?

“殿下，”杨涟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这是魏阉党羽的罪证，共三百七十一人。”?

朱由检接过花名册，指尖抚过“左光斗”“黄尊素”等名字，那些都是曾与他暗中联络的东林党人。他想起左光斗在狱中写的血书，字里行间都是对大明的忠诚，像寒夜里不灭的火种。?

“这些人……”?

“左大人上个月已经去了。”杨涟的声音哽咽了，“死前还在喊‘陛下圣明，清除奸佞’。”?

朱由检把花名册紧紧攥在手里，纸页的边缘硌得掌心生疼。他走到烛火前，看着火苗在花名册上跳动，像要把那些名字都烧进心里。“杨大人，你说，这宫里的雪，什么时候才能停？”?

杨涟从怀里掏出块玉佩，塞到朱由检手中。玉佩冰凉，上面刻着“清正”二字，是用左光斗的遗骨磨成的。“等清除了这些杂草，雪自然会停。”?

窗外传来巡逻禁军的脚步声，像敲在紧绷的弦上。杨涟重新戴上斗笠，转身要走时，被朱由检拉住了衣袖。“今夜之后，魏忠贤定会加紧防备，大人多加小心。”?

杨涟的身影消失在雪幕里，像滴墨融进了宣纸。朱由检握着那块玉佩，站在烛火前，看着花名册上的名字在火光中晃动，像无数个在黑暗中睁着的眼睛。?

王承恩在炭盆里添了块炭，火苗“腾”地窜起来，映得朱由检的脸忽明忽暗。“殿下，天亮了，该上朝了。”?

朱由检把花名册藏进床底的暗格，锁好后，钥匙塞进贴身的荷包里。他走到镜前，整理好衣冠，镜中的人影在烛火下显得格外陌生，像个戴着面具的复仇者。?

“走吧。”他推开房门，雪光刺得眼睛生疼，“让魏忠贤看看，这东宫的太阳，照常升起。”?

雪还在下，但朱由检知道，有些东西已经在悄然改变，像埋在雪下的种子，等待着破土而出的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