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劫残卷 第四十二章：焚都前夜恸（上）

下邳城破庙内，戏志才那具枯槁的、沾满污血的躯体，在弟子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中，彻底失去了最后一丝温度。

那双曾洞穿乱世迷雾、闪烁着智慧与悲悯光芒的眼睛，永远地黯淡下去，只余下空洞的灰败，倒映着破庙穹顶蛛网垂挂的绝望。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劣质草药的苦涩，以及一种…属于智者陨落的、深入骨髓的悲凉。

年轻书生抱着恩师尚有余温却已僵硬的尸身，涕泪横流，浑身因巨大的悲痛和茫然无助而剧烈颤抖。

戏志才临终前那番以命为注、博取天机的嘶吼，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印刻在他灵魂深处。

去陈留！寻曹操！传递这用生命换来的、关乎洛阳变局与吕布破绽的绝密情报！这成了他此刻唯一能抓住的、为恩师完成遗愿的救命稻草！

他强忍悲痛，用破布草草裹住戏志才的遗体，对着恩师深深叩了三个头，额头在冰冷的地面上磕出血痕。

随即，他抹去脸上的血泪，眼神中爆发出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

他最后看了一眼恩师那凝固着悲怆与释然的面容，猛地转身，如同离弦之箭般冲出破庙，瘦弱的身影瞬间没入下邳城混乱拥挤、充满了绝望哭嚎的流民人潮之中，朝着陈留方向亡命奔去。

而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洛阳，这座千年帝都，正经历着前所未有的浩劫！

董卓迁都长安的诏令，如同催命的符咒，彻底撕碎了这座城池最后一丝残存的秩序与尊严！

白日里，洛阳城已化为一片混乱的海洋。西凉铁骑如同出笼的疯狗，在城内横冲直撞！

他们不再是士兵，而是最贪婪、最残暴的强盗！踹开朱门大户，砸碎商铺店肆，将金银珠宝、绫罗绸缎、古玩字画…一切值钱之物疯狂劫掠！稍有反抗或不满，便是雪亮的刀锋劈下！哭喊声、哀求声、狞笑声、兵刃入肉的闷响、瓷器玉器碎裂的脆响…交织成一曲令人毛骨悚然的掠夺交响乐！

到了傍晚，这场掠夺达到了丧心病狂的高潮！董卓的迁都令，不仅是要带走财富，更是要彻底摧毁这座象征汉室正统的都城！他要让反对者无家可归，让天下人记住反抗西凉铁骑的代价！

“烧！给老子烧光！一粒米！一片瓦！都不给那些关东鼠辈留下！”董卓那如同洪荒巨兽般的咆哮，在皇城上空回荡，充满了毁灭一切的疯狂！

随着他一声令下，无数支点燃的火把被投入民居、商铺、官署、甚至…那些象征着文脉与信仰的太学、明堂、灵台！火！冲天而起！

烈焰如同贪婪的巨兽，疯狂地吞噬着一切！木质结构的房屋在火舌舔舐下发出痛苦的呻吟，轰然倒塌！

石质的宫阙殿宇被浓烟熏黑，精美的雕梁画栋在高温中扭曲、崩裂！繁华的街市化为一片火海！

无数百姓世代积累的家业、无数匠人心血的结晶、无数承载着历史与文化的瑰宝…在熊熊烈焰中化为灰烬！浓烟滚滚，遮天蔽日，将整个洛阳城笼罩在一片如同末日降临般的暗红之中！

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焦糊味、皮肉烧焦的恶臭，以及…一种文明被彻底焚毁的、深入骨髓的悲怆气息！

哭嚎声！撕心裂肺的哭嚎声！那是失去家园、失去亲人、失去一切的洛阳百姓发出的、足以令天地动容的悲鸣！

老人抱着烧焦的梁柱哀嚎，母亲在火场边缘徒劳地寻找失踪的孩子，孩童蜷缩在废墟旁，因恐惧和烟熏而发出嘶哑的哭喊…人间地狱，莫过于此！

洛水河畔，墨营。

冲天而起的火光将漆黑的夜空映照得如同白昼！浓烟顺着风势飘来，带着刺鼻的焦糊和死亡的气息。

墨营的流民们早已被惊醒，惊恐地挤在河滩高处，望着洛阳方向那如同焚世熔炉般的恐怖景象，人人面无人色，瑟瑟发抖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这片刚刚凝聚起微弱希望的角落。

“烧…烧起来了！洛阳…完了！”

“天杀的董卓！畜生啊！”

“我们的家…都没了…什么都没了…”

哭喊声、咒骂声、绝望的叹息声在人群中蔓延。卞三娘肥胖的身体也在微微颤抖，她看着那冲天的火光，眼中充满了市井妇人特有的精明算计被彻底碾碎后的巨大恐惧和茫然。

她赖以生存的市井、她熟悉的街坊、她可能藏匿的最后一点私房钱…都在那火海中化为乌有！乱世之中，连最后一点苟延残喘的根基都被彻底焚毁！

蔡琰抱着焦尾琴，站在人群最前方。火光在她苍白的脸上跳跃，映照出那双剪水双瞳中深不见底的悲恸与愤怒。

她看着那片燃烧的帝都，看着那象征着数百年文明积淀的宫阙楼宇在烈焰中崩塌，仿佛看到了父亲蔡邕毕生守护的文脉在眼前被彻底斩断！那焦尾琴在她怀中微微震颤，断弦处发出无声的悲鸣。

雀儿（貂蝉）紧紧依偎在她腿边，小小的身体因恐惧而剧烈颤抖，墨玉般的眼睛倒映着冲天的火光，如同两簇燃烧的、惊恐的火焰。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颈间那荆棘囚鸟般的烙印，仿佛那烙印也在火光的灼烤下隐隐作痛。

“诸位父老！”蔡琰清越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颤抖的声音响起，穿透了人群的悲泣与绝望，“洛阳焚毁，家园成灰，此乃董卓造下之滔天罪孽！然…天不绝人路！只要我等尚存一息，墨营之火便不灭！”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悲愤，目光扫过一张张惊恐绝望的脸：“此地已非久留！董卓暴行，必引天下共讨！然西行之路，乃赴死之途！我等…当另寻生路！”

她的话如同在绝望的黑暗中点燃了一盏微弱的灯。人群的哭泣声稍稍平息，无数双眼睛带着最后的希冀望向她。

“向北！”蔡琰的声音斩钉截铁，指向北方，“过黄河！入冀州！或…向东南！往徐州！远离董卓魔爪！寻一处安身立命之所！只要人在，希望便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