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十九年(214年),夏末。
一股足以驱散荆州天空沉郁水汽的炽热狂潮,席卷了江陵城的每一个角落。
信使的骏马踏着滚烫的尘土,直入州牧府邸,带来的消息如同惊雷炸响,旋即化作燎原的烈火:
“大捷!天大的捷报!”
“主公已克成都!刘璋开城归降!”
“益州!益州是我们的了!”
刹那间,压抑许久的荆州沸腾了。
府邸内外,欢声雷动,士卒们抛起头盔,敲击着盾牌刀鞘,发出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
属吏们奔走相告,激动得满面红光,彼此作揖道贺;
街市之上,百姓蜂拥,箪食壶浆涌向府门方向,喜悦的呼喊声浪此起彼伏。
长久以来对主公刘备的忠诚与期盼,对益州富庶之地的向往,以及对未来霸业的憧憬,在这一刻轰然爆发,汇成一片狂喜的海洋。
“噢!爹爹赢啦!赢啦!”
一个清脆响亮的童音,如同投入沸水中的银铃,穿透鼎沸的人声。
只见六岁的刘禅,穿着一身喜庆的红色小锦袍,从内院欢呼着跑了出来。
他小脸涨得通红,大眼睛里闪烁着“极度兴奋”的光芒,拍着小手,在回廊下又蹦又跳,嘴里不停地喊着:
“爹爹厉害!爹爹最厉害!”
他甚至跑过去,一把抱住正在捋髯大笑的关羽的腿,仰着小脸,用无比崇拜的语气喊道:
“关二叔!爹爹打下了好大的地方!比荆州还大对不对?二叔什么时候也带阿斗去打这么大的胜仗呀?”
关羽正沉浸在大哥功成的豪迈喜悦中,丹凤眼开阖间精光四射,威压全场的傲然之气更盛。
听到刘禅充满童稚的崇拜和“雄心”,他不由得开怀大笑,声震屋瓦:
“哈哈哈!好!好阿斗!有志气!待你长大些,二叔定带你横扫天下!”
他俯身,竟破天荒地一把将刘禅高高举起,放在了自己宽阔的肩膀上。
刘禅“惊喜”地尖叫一声,紧紧抓住关羽的幞头,在众人的欢呼和艳羡目光中,成了这场狂欢中最耀眼的“吉祥物”。
糜夫人站在一旁,看着骑在关羽肩头“咯咯”直笑、手舞足蹈的儿子,眼中充满了欣慰与自豪。
费祎、董允等青年才俊,看着少主如此“纯真”地分享着胜利的喜悦,脸上也露出由衷的笑容。
连一向神色阴郁的潘濬,此刻眉宇间也舒展了几分。糜芳更是挤在人群最前面,笑得格外大声,仿佛他才是最大的功臣,身上那股浓烈的熏香似乎都被胜利的气息冲淡了不少。
刘禅骑在高处,视野开阔。他尽情地挥舞着小手,发出最响亮、最“符合年龄”的欢呼,小脸上洋溢着“毫无杂质”的兴奋笑容。
他感受着身下关羽钢铁般肩膀传来的力量,感受着四面八方涌来的狂热浪潮。
这胜利是真实的,喜悦也是真实的。
父亲刘备,他的“爹爹”,终于跨出了至关重要的一步,拥有了真正争霸天下的基业!
作为儿子,他由衷地感到骄傲和激动。
然而,就在这震耳欲聋的欢呼声浪中心,在无人能窥视的心湖深处,一股冰冷的、与周遭狂热格格不入的暗流,正在刘禅胸中悄然涌动。
那超越年龄的灵魂(陈昊),正透过六岁孩童兴奋的瞳孔,冷静地审视着这盛大的狂欢背后,即将到来的、更为复杂的棋局。
益州,天府之国,也是龙潭虎穴。
那些随刘焉、刘璋父子入蜀的旧部(如许靖、庞羲、吴懿等)。
他们在益州盘踞多年,根深蒂固,掌握着大量的土地、人口和部分兵权。
父亲入主,他们是名义上的归附者,但内心如何?是真心臣服,还是迫于形势?
他们就像一群穿着蜀锦的客人,虽然站在主人的屋檐下,但眼神里藏着对“新主人”的审视和不易察觉的抵触。
如何安抚?如何利用?如何防止他们与旧主藕断丝连,甚至暗中掣肘?
刘禅仿佛看到一张张或谦恭或矜持的脸庞下,藏着盘根错节的利益。
而那些世世代代扎根于此的豪强大族(如谯周、张裕、黄权等代表势力)。
他们才是这片土地真正的主人,拥有着难以撼动的宗族势力和地方影响力。
对刘璋,他们或有不满;但对“外来者”刘备,他们会是什么态度?
是欢迎带来秩序的新主,还是视其为掠夺资源的侵略者?
他们的沉默,比东州派的矜持更令人不安。
如何争取?如何平衡?如何满足他们对土地、权力和话语权的诉求,而不损害父亲政权的根基?
这就像要在无数条汹涌的暗流中,找到一条平稳行舟的航道。
那些跟随父亲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核心班底(关羽、张飞、赵云、诸葛亮以及他们麾下的将士)。
他们是父亲最锋利的剑,最忠诚的盾。
但益州的富庶,必然带来巨大的权力和资源重新分配。
这些在荆州苦熬多年、立下赫赫战功的元从们,会如何面对那些“坐享其成”的益州旧势力?
关羽二叔那睥睨天下的傲气,能容得下益州士族的矜持吗?
张飞叔叔的暴烈,会不会点燃矛盾的导火索?
而父亲,如何在酬谢功臣与安抚新附之间,找到那微妙的平衡点?
这就像在分一块巨大的蛋糕,任何一刀下去,都可能引来不满的目光。
这三股势力,如同三条桀骜不驯的蛟龙,如何将它们的力量拧成一股绳,而不是相互撕咬消耗?
益州虽富,但连年征战,府库空虚。
有限的粮食、钱财、官位,如何分配才能让三方(甚至更多方)都相对满意?
倾斜荆州旧部,益州本土必生怨怼;
安抚益州豪强,元从将士心寒;
厚待东州降臣,则可能两头不落好。
父亲坐镇成都,鞭长莫及。
荆州这边,关二叔威震华夏,但其性格……
刘禅想起二叔对潘濬的不耐,对江东的蔑视,对糜芳的冷落……
他能处理好与未来可能从益州调来的官员、将领的关系吗?
荆州作为前沿基地和大本营的纽带,其稳定至关重要,而这份稳定,又系于二叔一人之身!
“阿斗也要帮爹爹管这么大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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