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车拾光 第六章 晨光折翼

翌日清晨，阳光穿透稀薄的云层，将营地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色。周正阳推开车门，雨后清新的空气带着泥土和青草的芬芳涌入鼻腔。他习惯性地舒展了一下因睡尾床而略显僵硬的腰背，目光随意扫过营地，动作却猛地顿住了。不远处的露营桌上，一个蜷缩的白色身影，如同被遗弃的布偶般趴在那里。

是昨晚那个女人！

周正阳心头一凛，随即掏出手机拨通小满的电话，声音保持着惯有的平稳。

电话那头传来小满略带睡意的回应，很快变得清晰。小满立即调取了监控录像，监控显示，女人是在早上6点多从营地大门走进来的。虽然医院离营地不到一公里，但她为什么又回到了这里呢？小满的声音充满了困惑和担忧。

带着满腹疑云，周正阳和小满快步走向那个趴在桌上一动不动的身影。小满放轻脚步，小心翼翼地拍了拍女人的肩膀，声音温和：“哎，醒醒……这儿不能睡，会着凉的。”

女人被惊动，缓缓抬起头，一脸疲惫不堪。她用手胡乱地拨开黏在脸上的湿发，露出整张脸，然后缓缓睁开迷蒙的眼睛，眼神涣散，仿佛刚从一场噩梦中挣脱。

周正阳的瞳孔骤然收缩，脱口而出：“陆清妍？！”

这个名字像一道电流击穿了女人的恍惚。她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张略带沧桑却熟悉的脸，失声叫道：“周……周总？！”意识如同潮水般回涌，将她拉回现实。

“是我，周正阳。”周正阳蹲下身，目光沉静地注视着她，眉头微蹙，“你怎么会在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万万没想到，昨夜在风雨泥泞中救下的濒死之人，竟是为品牌拍摄视频的陆清妍。

短暂的震惊过后，陆清妍眼中刚刚亮起的一丝微光迅速又黯淡下去，重新被一片死寂的灰暗覆盖。周正阳看着她，昨晚湿透的白色连衣裙此刻皱巴巴地紧贴在她身上，布料尚未被体温完全烘干。从昨夜湖边被发现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十几个小时，她就这样穿着湿衣，不知在夜里游荡了多久。

他半蹲在她身边，声音低沉而温和，带着不容回避的关切：“你怎么从医院跑出来了？医生说你情况稳定，但需要观察治疗。”他再次问道，目光紧紧锁住她。

陆清妍的嘴唇微微颤抖，眼泪无声地汹涌而出，顺着苍白的面颊滚落。她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和内心的崩塌，身体一软，向周正阳的方向倒去。周正阳立刻伸手扶住她，掌心触及她裸露的手臂肌肤时，一股惊人的滚烫感瞬间传来。从昨夜冰冷的“尸体”触感到此刻灼人的高温，这巨大的温差让周正阳心头一沉。

她在发高烧！

“还打120吗？”一旁的小满焦急地问，看着陆清妍的脸颊。

周正阳判断：“她既然执意从医院跑出来，必然有不愿留在医院的理由。折腾了一夜，穿着湿衣吹风，发烧是必然的。”他看向小满，语速平稳但果断，“小满，麻烦你找身干净保暖的衣服给她换上。我去买点退烧药，让她吃了先睡一觉。等她烧退了，神志清醒些，我们再问清楚原委。”

“好！我那儿有退烧药，这就去拿干衣服！”小满立刻应道，随即又有些为难地压低声音，“不过……管理站就我和秋水睡觉的一张床，他现在还没醒……”

“让她睡我房车上。”周正阳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做出决定，“我扶她上去，你拿衣服过来帮她换上。”他语气沉稳，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周正阳和两个孩子从房车上下来，小满很快拿来一套柔软的棉质运动套装和退烧药。陆清妍像一具失去灵魂的躯壳，任由摆布。小满帮她换上干爽的衣服，喂下退烧药。她蜷缩在周正阳的尾床上，很快便陷入了昏沉的睡眠。

安顿好陆清妍，周正阳和小满坐在遮阳棚下的露营椅上。清晨的阳光温暖和煦，周正阳端着咖啡杯，向小满简单讲述了与陆清妍的渊源。但随着拍摄工作的常态化，他已有一段时间没有亲自去过拍摄现场了。

大约睡了两小时，房车门被轻轻推开，陆清妍扶着门框，摇摇晃晃地走了出来。她脸色依旧苍白，眼神空洞。

“你醒了？感觉好些没有？”小满立刻起身，关切地问道。

陆清妍的目光缓缓扫过两人，最终落在周正阳身上，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是你们……救了我？”她的语气里只有一片死水般的沉寂和深不见底的绝望。

小满愣了一下，随即带着一丝无奈和坦诚说：“这是我的营地，要是有人在这儿出事，我会很麻烦的。这次真是多亏了阳哥！要不是他懂急救，反应又快，昨晚那种情况……”她摇摇头，心有余悸地看向周正阳，眼神里充满了后怕和由衷的感激，“我自己当时都吓傻了，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看上去还很虚弱，烧可能还没完全退。”周正阳站起身，示意陆清妍坐下，“从昨晚倒在湖边到现在，你什么都没吃。我先给你弄点吃的，补充点体力。”他走到陆清妍身边，自然地用手背轻轻贴了贴她的额头，“嗯，温度降下来一些了，但可能还会反复。吃点东西，然后继续休息。等你感觉好一些了，再告诉我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他的动作自然，带着一种医者般的冷静和长辈般的关怀。

“没有了……什么都没了……”陆清妍没有坐下，目光呆滞地盯着脚下的草地，仿佛那里有吞噬一切的黑洞，声音轻得像一阵随时会消散的风。

“不管失去了什么，”周正阳的声音沉稳有力，带着一种穿透绝望的力量，“只要人还在，就还有重来的机会。”他转身回到房车，端出一碗冒着热气的白粥。那是他趁她睡着时用电饭锅特意煮的。他将粥轻轻放在露营桌上，“我知道你现在肯定没有胃口，但多少强迫自己吃一点。你的身体需要能量。”

陆清妍看着那碗晶莹软糯的白粥，眼神依旧空洞，没有任何反应，仿佛那只是一件与她无关的摆设。

小满看着陆清妍的样子，眉头紧锁，忍不住问道：“你昨天晚上……为什么要从湖边翻栅栏呢？那多危险啊！”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营地管理者的警惕。

这个问题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陆清妍封闭的闸门。她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眼泪再次无声滑落，声音破碎而飘忽，仿佛在讲述一个遥远而痛苦的噩梦：“昨天晚上，张立诚那个畜生胁迫我去那家餐厅吃饭。他手里有我的把柄，捏造的证据。我明明知道他没安好心，可我不得不去……”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刻恨意和屈辱，“果然，饭桌上他就拼命灌我酒，然后开始动手动脚。他威胁如果我不从，就把那些‘证据’交给警察，让我坐牢……”她猛地抬起头，通红的眼睛里是彻底的绝望，“我想，反正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与其被这种禽兽威胁，还不如一死了之。所以，我就跑了出来……”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外面雨好大，我的头越来越晕。我沿着湖边一直跑，直到没路了，前面是栅栏……”她的眼神再次涣散，“我就往湖里走，水很冷……”她的声音彻底低了下去，陷入一片死寂。过了几秒，她才又梦呓般地说：“等我再有意识，已经在救护车上了。医生警察问了好多，我脑子里一片空白。我不想待在医院，没钱，也不想治，所以趁护士不注意，我就跑出来了……”她茫然地环顾四周，“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又走回了这里……”两行清泪无声地滑落，在她苍白的脸上留下冰冷的痕迹。

周正阳和小满静静地听着，空气中弥漫着沉重的压抑。周正阳眉头紧锁，小满则紧咬着下唇，脸上交织着愤怒和同情。陆清妍的讲述虽然破碎，但足以勾勒出一场毁灭。

“好了好了，先别说了！”小满率先打破沉默，身为女人的同情心使她语气变得轻柔了许多，“是哪个天杀的畜生逼得人走投无路，别让老娘碰到！”她深吸一口气，压下怒火，语气带着一种母性力量的心疼，“听话，先把粥喝了！阳哥特意给你熬的！喝完再回车上去躺着！你现在最需要的是休息！”她端起碗，舀起一勺温热的粥，不由分说地递到陆清妍嘴边。

陆清妍看着递到嘴边的勺子，胃里突然一阵翻江倒海，她猛地捂住嘴。小满反应极快：“后面！水池！”陆清妍踉跄着冲到房车尾部用于加水的水池边，弯下腰剧烈地呕吐起来，吐出的只有少量的酸水。小满紧跟过去，一手轻抚着她的后背，一手拢着她的头发，声音低沉而温柔地安抚：“吐出来就舒服了，没事了，没事了……”

小满扶着几乎虚脱的陆清妍回到房车尾床躺下，很快，高烧和极度的身心疲惫再次将她拖入昏睡。小满轻轻关上车门，回到周正阳身边坐下，眉头紧锁，压低了声音：“阳哥，这事儿……可能比想象的要复杂。她这状态，绝对不是简单的醉酒失足。我看她的样子，怕是……真没地方可去了。”她顿了顿，眼神里没有推诿，只有担忧，“我不是怕麻烦，但现在这样，晚上怎么办？管理站就一张床，我和秋水睡。你这车上……”她看向周正阳，意思不言而喻。

周正阳沉吟片刻，目光沉静：“等她醒了，问问她有没有朋友或亲戚可以投靠。如果实在没有……”他停顿了一下，语气平稳而理性，“晚上我把子墨子轩送回家后，让她在车上睡。我去公司宿舍凑合一晚。”

“这……合适吗？”小满有些迟疑，脸上带着歉意，“感觉像是我把麻烦推给你一个人了。要不是你……”

“别这么说。”周正阳打断她，语气温和却坚定，“救人是本能，不存在推给谁。现在情况特殊，我也不可能坐视不管。等她清醒些，我们再从长计议。”

陆清妍这一觉睡得昏天黑地，直到暮色四合，营地的灯光次第亮起。周正阳和小满用昨天火锅剩下的食材煮了一大锅热汤面，招呼着孩子们吃晚饭。

“爸爸，”子墨捧着碗，小声问，“那个生病的姐姐……还在我们车上吗？”

“嗯，”周正阳点点头，“她发烧还没好，暂时也没地方去，可能今晚还得在车上休息。一会儿送你们回家后，爸爸把车开回公司，晚上爸爸去公司宿舍睡。你们觉得行吗？”

“行！”子轩立刻点头，小脸上带着同情，“姐姐看着好可怜。让她睡爸爸的床吧，爸爸可以睡我们的‘小窝’。”

“好。”周正阳看着善良的儿子们，心头微暖，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酸涩，“放心，爸爸会照顾好我们的车。快吃吧，吃完该回家了。”

按照惯例，每周日送儿子们回家前，周正阳会带他们去那家大型会员制超市采购一周的食材。儿子们会用自己积攒的零花钱，像小大人一样，认真地在货架间穿梭，帮他挑选既实惠又营养的食物，还会仔细对比价格，把每一分钱都花在刀刃上。他们对于爸爸经济状况的理解，超出了他们这个年龄应该理解的范畴。这像一根细小的刺，每每在周正阳结账时，轻轻扎在他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