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夜萤 第五章 生灵之渊(3)

那沙哑、漠然、如同朽骨摩擦的意念，如同冰冷的毒蛇，死死缠绕着云无烬和裴昭的脑海。

“挣扎吧…”

“…肮脏…”

每一个音节都像淬毒的冰锥，狠狠凿击着他们的心神。云无烬眼前阵阵发黑，左臂深可见骨的伤口仿佛被无形的火焰灼烧，那侵入皮肉的锈毒混合着溟渊意念的污染，正疯狂地向骨髓深处钻去！剧烈的痛苦和灵魂层面的侵蚀，几乎要将他脆弱的意识撕成碎片。

裴昭的情况同样危急。她勉力支撑着「入梦」玉笛构筑的微弱防御圈，月白的衣袖已被撕裂多处，沾染着污血与尘土。那巨大的、由污浊黑烟凝聚成的溟渊面孔悬浮在战场上空，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眼窝”死死锁定着她，施加着无与伦比的精神重压。每一次格挡骸骨疯狂的攻击，玉笛上的裂痕就加深一分，逸散的黑气如同刀刃，侵蚀着她的内力与意志。她的嘴角不断的渗出一丝鲜血，滴落在烟青色的衣襟上，显得十分突兀。

骸骨的攻势在溟渊意念的加持下，变得更加狂暴、更加悍不畏死。它们空洞眼窝中的惨碧鬼火熊熊燃烧。

锈蚀的兵刃，如同浪潮一般，一波又一波，永无止境地冲击着裴昭摇摇欲坠的防线。防御圈被压缩到极限，云无烬甚至能闻到骸骨身上散发出的、混合着泥土与腐朽的冰冷气息，感受到那些锈刃带起的、刮面生疼的劲风！

死亡的阴影，浓重得如同具象化一般，沉沉地压了下来。

裴昭急促的喘息声就在耳边，带着力竭的颤抖。云无烬的视线被汗水、血水和泪水模糊，他死死抠着手中那块冰冷坚硬的半截虎符，指尖几乎要嵌进那冰冷的青铜里。

“裴”字的轮廓硌着他的指腹，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刺痛。

将军…快逃…陷阱…

那模糊的亡魂意念碎片，如同最后的警钟，在他混乱的意识中疯狂回荡。

“砰！”一声打斗，一只玉笛被打落在地上，裴昭来不及拾起它，重新凝聚法力在手心上，支撑起那微弱的保护罩，不过，没有了法器的加持，光凭裴昭一人，不知还能支撑多久，他们现在连怎么打过这个试炼都不知道。

云无烬突然之间好想逃，回到还与云雨一起生活的时刻，一想到云雨，他内心里又升起一股希望。

裴阁主在为他与残骸厮杀！妹妹还在溟渊手中！一股混杂着绝望、不甘、以及被逼入绝境的气息，陡然在心中激起波澜，在他胸腔深处轰然爆发！

他的血！大脑里闪过一丝念头。

裴昭阁主看到他的血能灼烧黑烟！

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劈裂的闪电，瞬间照亮了他混沌的意识！

代价？伤损？去你妈的代价！只要能活着，或者说能够让裴昭安全出去，让溟渊有所感到触动，就让这血流的多一些吧！

“呃啊啊啊——！”

一声不似人声、带着撕裂喉咙般痛楚与暴怒的狂吼，猛地从云无烬胸腔炸开！这吼声毫无意义，却蕴含着他被逼入绝境时最原始的、玉石俱焚的凶性！

在裴昭惊骇的目光中，在溟渊意念冷漠的“注视”下，在无数骸骨兵刃即将加身的刹那——

云无烬动了！

他放弃了抠抓虎符，那只完好的右手，如同扑食的恶狼，带着一股不管不顾的狠绝，闪电般探出，目标不是骸骨，不是兵刃，而是——裴昭手中那支布满裂痕、正竭力格挡的「入梦」玉笛！

“无烬！”裴昭瞬间明白了他的意图，失声惊呼，下意识地想要阻拦他。那笛是她沟通生灵的本命之物，属于她的法器，一般人难以使用更何况他没有一丝灵力基础，一旦错误使用，两人瞬间就会被骸骨潮水淹没！

然而，云无烬的动作更快！更狠！

他的五指，带着蛮横的力量，死死攥住了玉笛的中段！触手温润，带着裴昭体温的微热。

“递给我，别乱用！”裴昭用余光看着他，她不知道云无烬想要干嘛，她也没有心思去想那么多，不过她知道一旦『入梦』不被好好使用，那么这群骸骨会更加暴乱。

“嗤啦！”

一柄锈迹斑斑、边缘如同锯齿的断刀，趁着裴昭心神剧震、防御出现刹那空档的间隙，狠狠劈开了她勉力维持的气劲屏障！冰冷的刀锋，带着浓郁的怨毒黑气，直劈裴昭毫无防护的肩颈！

“小心！”云无烬目眦欲裂，拿笛的动作加上推搡的动作，一时间无法同时进行。

裴昭只来得及侧身，那柄断刀带着刺耳的破空声，狠狠劈在了她的左肩！

噗！

刀锋入肉！鲜血瞬间飚出！

“唔！”裴昭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身体被巨大的力道带得踉跄后退，左肩血肉模糊，深可见骨！月白的衣衫瞬间被刺目的鲜血染红了大片。那断刀上附着的污浊黑气，如同活物般顺着伤口疯狂钻入！

云无烬看得真切，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裴昭阁主受伤了！

“混账——！”极致的愤怒与自责，让他有些失去了理智。他看着手中拿来的「入梦」玉笛，那温润的青玉笛身上，此刻不仅布满蛛网般的裂痕，更沾染了裴昭肩头溅射出的温热鲜血，红白交织，触目惊心！

就是它！声音！需要声音！需要能撕裂这片死寂、能灼穿那污浊黑烟的声音！

没有半分犹豫！云无烬眼中只剩下不顾一切的疯狂！他猛地抬起自己受伤的左臂——那皮肉翻卷、深可见骨、正不断渗出银灰色血液的狰狞伤口！

下一刻，在裴昭惊骇欲绝的目光中，在溟渊意念似乎带着一丝玩味的“注视”下，在骸骨兵刃再次袭来的死亡阴影中——

云无烬将布满裂痕的「入梦」玉笛，那带着裴昭鲜血的笛身，狠狠按向了自己左臂那道恐怖的伤口！

“呃啊——！”难以想象的剧痛如同千万根烧红的钢针，瞬间刺穿了他所有的神经！玉笛粗糙的裂痕边缘，狠狠刮擦着翻卷的皮肉和裸露的骨茬！新鲜的、带着奇异银灰色泽的血液，如同找到了宣泄的出口，狂涌而出，瞬间浸透了整支玉笛！

温润的青玉笛身，如同海绵般贪婪地吸收着他滚烫的、带着破邪之力的血液。笛孔被粘稠的血浆堵塞，笛尾的浅碧流苏瞬间染成刺目的暗红！

云无烬双目赤红，剧痛让他面容扭曲，如同从地狱爬出的恶鬼。他猛地将沾满自己鲜血的玉笛凑到嘴边，对着那被血浆半堵的吹孔，用尽胸腔里所有的空气、所有的愤怒、所有的绝望、所有对妹妹的思念、以及对裴昭受伤的自责——

狠狠地，吹了下去！

“呜——！！！”

那不是笛音！

那是地狱深处刮出的、最原始、最野蛮、最刺耳的噪音！

如同千万块粗糙的玻璃在生锈的铁板上疯狂刮擦！如同无数根锈蚀的钢针，狠狠扎进耳膜，再疯狂搅动！

这声音尖锐、扭曲、嘶哑、充满了令人牙酸的破音和撕裂感！它毫无旋律美感，只有最纯粹、最暴烈的声波冲击！

嗡——！！！

以云无烬为中心，一道肉眼可见的、混杂着银灰色血光的扭曲音波，如同爆炸的冲击波，轰然炸开！

首当其冲的，是距离最近的几具骸骨！

那刺耳噪音灌入它们空洞的眼窝、腐朽的耳骨！骸骨的动作瞬间僵直！它们眼窝中燃烧的惨碧鬼火，如同风中残烛般疯狂摇曳、明灭不定！

紧接着，它们体内翻涌的污浊黑气，如同被投入滚油的水滴，发出了“嗤嗤嗤”的剧烈灼烧声！缕缕青烟疯狂地从它们骨架的每一个缝隙中喷涌而出！

骸骨发出无声的惨嚎，骨架剧烈地颤抖、痉挛，仿佛承受着难以想象的痛苦，竟不由自主地踉跄后退！

这恐怖的噪音，这混杂着破邪之血的声波，如同无形的巨锤，狠狠砸在笼罩战场的无形屏障之上！

咔嚓！

一声微不可闻、却又清晰传入灵魂的碎裂声响起！

那阻隔一切声音、禁锢亡魂意识的屏障，被这野蛮、血腥、玉石俱焚的“笛音”，硬生生撕开了一道细微的裂缝！

声波所及之处，空间仿佛都发生了扭曲！空气中弥漫的浓郁怨气被剧烈搅动、排斥！那些从骸骨伤口飘散出的、正汇聚向空中溟渊面孔的污浊黑烟，如同遇到了克星，发出无声的尖啸，在银灰血光的扫荡下，成片成片地溃散、湮灭！

“呃——！”云无烬自己也承受着巨大的反噬。那狂暴的声波不仅向外扩散，也同样在他头颅内疯狂震荡！双耳如同被烧红的钢钎狠狠贯穿！温热的液体瞬间从他双耳中汹涌流出——是血！殷红的鲜血混杂着一丝诡异的银灰，顺着他的脸颊汩汩淌下！

好痛！难以形容的痛！仿佛整个颅骨都在那噪音的轰鸣中碎裂！左耳的世界彻底陷入一片死寂的嗡鸣，如同沉入了最深的海底！右耳也只剩下模糊、遥远、如同隔了千山万水的嘈杂回响！

听觉，正在被这自残般的声音给强行剥夺！

但他没有停！他不能停！裴昭受伤了！那溟渊的面孔还在！

云无烬如同疯了一般，双目赤红淌血，死死咬着牙关，不顾双耳撕裂般的剧痛和疯狂涌出的鲜血，将胸腔里最后一丝气息，再次狠狠压入那沾满血浆的玉笛！

“呜嗷——！！！”

第二声更加尖锐、更加扭曲、更加狂暴的噪音，裹挟着更多的银灰血光，如同失控的狂龙，再次咆哮着席卷战场！

这一次，效果更加骇人！

音波扫过，数十具骸骨如同被无形的重锤击中，骨架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眼窝中的鬼火瞬间熄灭大半！更多的黑气被强行从骸骨中震出、灼烧、净化！空中的溟渊面孔剧烈地扭曲、波动起来，那漠然的意念似乎带上了一丝被打扰的怒气：

“有趣……”

裴昭捂着血流如注的左肩，脸色苍白如纸，依靠在一柄斜插在地的断戟上才勉强站稳。她看着那个如同血人般、双耳淌血、面目狰狞却吹奏着最刺耳“镇魂曲”的少年，清澈的眼眸中充满了巨大的震撼、无法言喻的心痛，以及一丝…深深的恐惧。

她看到了他血脉的力量，那破邪的银血。但更看到了这力量背后，那近乎自毁的惨烈代价！那刺耳的噪音，每一声都像是在剜她的心！

“够了！云无烬！停下！快停下！”她用尽力气嘶喊，声音却淹没在噪音的海洋和自己的耳鸣中，显得那么微弱。

她强忍着肩头钻心的剧痛和黑气的侵蚀，猛地向前扑去，不顾一切地抓住了云无烬死死握着血笛的手腕！入手滚烫，沾满了粘稠的、银灰色的血液。

“够了！”她的声音带着哭腔，眼中满是痛楚的泪水，“你的血…比你的命更珍贵！停下！你会死的！”

手腕被抓住，那刺穿灵魂的噪音终于戛然而止。

云无烬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身体晃了晃，手中的血笛“哐当”一声掉落在裴昭的怀中。

他双耳依旧在汩汩流血，左耳是彻底的、令人恐慌的死寂，右耳是模糊不清、如同隔着水层的嗡鸣。他茫然地转过头，视线因为失血和剧痛而模糊不清，只能看到裴昭近在咫尺的、满是泪水和血污的脸庞，她的嘴唇在焦急地开合着，但他一个字也听不见。

世界，安静得可怕。也陌生得可怕。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只喷出了一口带着银灰色泽的、滚烫的鲜血，眼前一黑，直挺挺地向后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