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黑市。
当嬴小鱼的身影如同一抹融化的雪,悄无声息地从司马府后院那肮脏的排污管道中滑出时,长安城的夜幕已经彻底垂下。天边最后一丝霞光被浓重的墨色吞噬,唯有几颗惨白的星子,在云层后窥探着这座庞大帝都沉睡下的暗流。
纸条上的四个字,仿佛带着一种灼人的温度,烙印在她的意识深处。刘秀的回复简洁而高效,没有一句废话,却指明了唯一的方向。
黑市,一个游离于长安律法之外的灰色地带,一个欲望与罪恶交织的脓疮。那里是亡命之徒的天堂,是失意者的销金窟,更是无数见不得光的交易上演的舞台。嬴小鱼要去那里,寻找一个能替代她走向死亡的“自己”。
穿行在迷宫般的陋巷中,嬴小鱼的动作比最敏捷的影子还要迅捷。她避开了更夫的梆子声,也避开了几队打着火把、例行巡逻的兵卒。那些人身上的铁甲气息和肃杀之气,让她本能地感到厌恶。她更喜欢黑暗,黑暗是她最好的伪装。
越是靠近城西,空气中的气味就变得越发混浊。富人区那种精致的熏香和花木的芬芳早已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劣质酒水发酵的酸味、汗水与尘土混合的腥膻、腐烂食物的馊臭,以及一种……属于野兽的、原始而狂躁的气息。
黑市的入口,并没有任何招牌,只是一个比其他巷子更深、更暗的拐角。几个眼神凶悍的壮汉靠在墙边,冷漠地注视着每一个进出的人。他们的目光如同秃鹫,在每一个过客身上刮过,评估着对方是肥羊还是过江龙。
嬴小鱼没有走正门。她娇小的身躯,让她拥有人类无法比拟的优势。她从一处堆满垃圾的墙角下钻过,沿着犬牙交错的屋檐飞檐走壁,悄无声息地潜入了这片罪恶的腹地。
眼前的景象,让她那双幽蓝色的瞳孔微微缩紧。
这哪里是集市,这分明是一副活生生的地狱百景图。
狭窄的街道上人头攒动,摩肩接踵。昏黄的油灯光线不足,将每个人的脸都照得阴晴不定,表情诡异。空气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烟火气和血腥味。左边,一个独眼龙正在兜售一柄尚在滴血的匕首,声称那是从某位将军的尸体上扒下来的;右边,一个妖艳的妇人,用甜得发腻的声音,向路人推销着能让人“欲仙欲死”的秘药。
叫卖声、嘶吼声、讨价还价的争吵声、粗俗的笑骂声,混杂成一曲疯狂而嘈杂的交响乐。每个人都用贪婪和警惕的眼神打量着四周,这里没有信任,只有赤裸裸的利益交换。
嬴小鱼压低身子,贴着墙根的阴影快速移动。她的感官被提升到了极致。她能清晰地分辨出,三个摊位之外那个赌徒因为输光了钱而变得粗重的呼吸声,也能闻到斜对面那个小贩用来擦拭假玉器的羊油味道。
她此行的目的明确,贩卖珍奇异兽的区域。
根据她零碎的记忆,黑市的这个区域,被称为“百兽坊”,什么稀奇古怪的活物都有可能在那里找到。被贬斥的官员从封地带来的珍禽,走私商人从西域贩来的异兽,甚至是……从某些显贵人家的后院里“消失”的宠物。
她循着一股越来越浓郁的骚臭和血腥味,穿过人群,终于来到了“百兽坊”的所在。
这里的光线更加昏暗,一排排大小不一的笼子,层层叠叠地堆放在街道两旁。笼子里,关押着各种各样的生命。有羽毛华丽,却眼神呆滞的鹦鹉;有皮毛油亮,却焦躁不安地来回踱步的狐狸;甚至还有几只被拔了牙、剪了爪的幼虎,像病猫一样蜷缩在角落里,发出可怜的呜咽。
生命的尊严,在这里被践踏得一文不值。它们只是商品,等待着某个富人一掷千金,将它们买回去,作为炫耀的资本。
嬴小鱼的心,没有丝毫波澜。怜悯,是复仇者最不需要的情绪。她的目光如同一柄锋利的剃刀,迅速地扫过每一个笼子。
她要找的,是一只猫。
一只通体雪白,没有一根杂毛的猫。
一只拥有和她一样,如深海蓝宝石般瞳孔的猫。
一只体型与她相仿,能以假乱真的猫。
第一个笼子里,有一只白猫。它懒洋洋地躺着,体态臃C肿。嬴小鱼只看了一眼,便立刻移开了目光。那只猫的耳朵尖上,有一小撮不甚明显的黄毛。不行。王夫人身边的人,对她的外貌了如指掌,任何一点瑕疵,都可能让整个计划功亏一篑。
第二个笼子,又一只白猫。毛色很纯,但在嬴小鱼靠近时,它抬起了头。那是一双绿色的眼睛,如同两潭死水。不行。
第三只,第四只……
嬴小鱼的心,随着一次次的搜寻,一点点地沉了下去。
她几乎将整个“百兽坊”翻了个底朝天。她看到了很多白猫,但它们总有这样或那样的缺陷。有的白毛中夹杂着灰色的斑点,有的体格比她大了整整一圈,有的瞳孔是蓝色,却是那种极浅的天蓝色,而不是她这种深邃的幽蓝。
怎么会没有?
一个巨大的问号,盘踞在她的心头。难道,她这种品相的猫,真的是万里无一?
时间的流逝,让她开始焦躁。黑市不会整夜开放,一旦天亮,这里的罪恶就会像潮水般退去,隐入长安城的各个角落。如果今晚找不到,下一次机会又不知要等到何时。而王莽的耐心,是有限的。她不能等。
失望的情绪,如同一张冰冷的网,开始将她包裹。之前找到“凶器”,编织“故事”时的那种兴奋和战栗,正在迅速冷却。脚下的地面仿佛变得粘稠,每一步都耗费着巨大的心力。
难道,这完美的计划,就要卡在这最基础,也最关键的一环上吗?
她的脚步停了下来,眼神中第一次流露出一丝茫然。她站在“百兽坊”的尽头,这里已经是最偏僻的角落,再往前,就是贩卖野味的区域,空气中飘散着浓烈的血腥和开膛破肚后的内脏臭味。
希望,似乎已经走到了尽头。
就在她准备转身,从这令人作呕的地方离开时,一丝极其微弱、近乎绝望的呜咽,传入了她的耳朵。
那声音,不是那些被当成宠物贩卖的动物所发出的焦躁或呆滞的叫声,而是一种……源于生命最深处恐惧的哀鸣。
嬴小鱼的耳朵猛地一抖。
她的视线,越过那些关押着“宠物”的笼子,投向了那个最肮脏、最不起眼的角落。
那里,是一个屠夫的摊位。
一个满脸横肉、上身赤膊的壮汉,正挥舞着一把雪亮的剁骨刀,将一只不知名的野兽斩成数段。鲜血和碎肉溅得到处都是。在他的脚边,堆放着几个油腻腻的、用粗陋铁条焊成的笼子。里面关着的,不是用来观赏的宠物,而是……等待被端上餐桌的“食材”。
大多数笼子都空了,只有一个笼子,在最底下,被阴影完全笼罩。
那声哀鸣,就是从那里传来的。
嬴小-鱼的心脏,毫无征兆地剧烈跳动了一下。一种无法言喻的直觉,驱使着她,让她不顾那扑面而来的血腥气,一步步地靠近。
她蹲下身,视线与那个最底层的笼子齐平。
笼子里,一团白色的东西,正蜷缩在最深处,因为极度的恐惧而瑟瑟发抖。它的毛发因为污秽和饥饿而纠结在一起,沾满了泥水和血渍,瘦弱得只剩下一副骨架。
嬴小鱼屏住了呼吸。
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注视,那团白色的东西,缓缓地、颤抖着,抬起了头。
一瞬间,时间仿佛静止了。
在昏暗的光线下,在肮脏的囚笼中,一双眼睛,一双如同被最纯净的夜空洗涤过的、深邃得令人心悸的蓝色眼睛,与她四目相对。
那双眼睛里,没有一丝一毫的光彩,只有无尽的、深不见底的惊恐和绝望。
就是它!
就是这双眼睛!
嬴小鱼的脑海中,如同有一道惊雷炸开!
毛色,是纯白!虽然肮脏,但能看出底子是无可挑剔的雪白!
体型,虽然瘦弱,但骨架的大小,和她几乎一模一样!只要喂养几日,就能恢复过来!
瞳孔,是那种独一无二的、深海般的幽蓝!
完美!这是一个完美的、无可挑剔的“替身”!
在经历了漫长的失望和煎熬之后,在最不可能的地方,在她即将放弃的最后一刻,她找到了!
柳暗花明!
巨大的狂喜,如同火山喷发,瞬间冲垮了之前所有的失望和焦躁。嬴小鱼甚至能感觉到,自己喉咙深处,也因为这极致的兴奋而发出了“咕噜咕噜”的声音。
她的目光死死地锁定在那个笼子上,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起来。
怎么把它弄出来?
笼子上了锁,一把粗糙的铜锁。而那个屠夫,此刻正擦拭着他那把沾满血肉的屠刀,眼神凶恶,一看就不是善茬。
直接抢?
嬴小鱼的爪子,在阴影中悄然探出,锋利的指甲在地面上划出几道无声的痕迹。以她的速度和力量,要在这个屠夫反应过来之前,抓瞎他的眼睛,撕开他的喉咙,并非难事。
但是……不行。
动静太大了。这里是黑市,杀一个人或许不算什么,但由此引发的混乱,必然会引来巡逻的官兵。她不能暴露,更不能留下任何线索。这个“替身”,必须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从这里消失。
可她没有钱。猫,是不会使用人类的货币的。
怎么办?
正当嬴小鱼的思绪陷入两难,盘算着风险最低的攻击方案时,一个身影,不紧不慢地从人群中走了过来。
那是一个看起来再普通不过的男人,身材中等,穿着一身粗布麻衣,头上戴着一顶压得很低的斗笠,遮住了大半张脸。他肩上扛着一捆干柴,像是进城来贩卖的樵夫,一路走走停停,似乎在寻找买家。
男人的脚步,在屠夫的摊位前,不经意地停顿了一下。
就是这一停顿,嬴小鱼那双幽蓝的瞳孔,骤然亮起。
是刘秀的人!
她能闻到,这个男人身上,除了干柴和汗水的味道外,还有一丝极其隐蔽的、属于军人的铁血气息。那种气息,她只在刘秀和他最核心的亲卫身上闻到过。
只见那个戴着斗笠的男人,仿佛是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整个身子猛地一个趔趄,直直地朝着屠夫的摊子撞了过去。
“哗啦——”
一声巨响,他肩上的那捆干柴轰然散落,不偏不倚,正好砸在了屠夫堆放在摊位旁的几个笼子上!
那几个本就堆放不稳的铁笼,瞬间失去了平衡,骨碌碌地滚了一地!
“你他娘的找死啊!没长眼睛吗!”
屠夫勃然大怒,扔下屠刀,一把揪住了男人的衣领,唾沫横飞地咆哮起来。
“对不住,对不住!这位大哥,我不是故意的,脚下没留神!”斗笠男连声道歉,姿态放得极低,一副老实巴交、被吓坏了的样子。
“一句不是故意的就完了?我这笼子里的货要是跑了,你赔得起吗!”屠夫怒吼着,周围看热闹的人,也瞬间围了上来。
混乱,就在这一刻,被精准地制造了出来。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屠夫和斗笠男的争吵所吸引。没有人注意到,在争吵和推搡中,斗笠男的一只手,看似慌乱地在地上摸索着散落的干柴,实际上,他的指尖却如同拥有生命一般,极其隐蔽地伸向了那个关押着白猫的笼子。
嬴小鱼看得清清楚楚。
男人的手指,在铜锁上飞快地拨弄了一下。只听“咔哒”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那把锁,开了。
与此同时,他的另一只手,从怀里掏出了几枚铜钱,不由分说地塞进了屠夫的手里。
“大哥,您消消气,这点钱,您拿去喝酒!算是我给您赔罪了!”
屠夫的注意力立刻被手中的铜钱所吸引,他掂了掂分量,脸上的怒气稍稍缓和了一些。也就在他低头看钱的这一刹那,斗令男用脚后跟,不着痕迹地,将那个已经打开的笼门,轻轻一勾。
笼门,开了。
笼中的那只白猫,在经历了最初的惊吓之后,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它看到了一条逃生的缝隙,求生的本能,战胜了所有的恐惧。
它如同一道白色的闪电,从笼中猛地窜了出来!
“猫!我的猫跑了!”
屠夫这才反应过来,大吼一声,就要去追。
但已经晚了。
斗笠男“恰好”又是一个趔趄,挡在了他的身前。而那只白猫,凭借着娇小的身躯和极快的速度,瞬间钻入了围观人群的腿脚缝隙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妈的!”屠夫气得一脚踢翻了身边的空笼子,但看着手中那几枚沉甸甸的铜钱,又看了看早已乱成一团的现场,最终只能骂骂咧咧地放弃了。
而那个惹出事端的斗笠男,也趁着混乱,捡起地上的几根柴火,扛在肩上,一脸惊魂未定地,快步挤出人群,很快就汇入了黑市的人流中,再也找不到了。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天衣无缝。
一场看似意外的冲突,一次完美的救援。
嬴小鱼的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快意。这种拥有强大后盾,将一切尽在掌握的感觉,让她感到无比的安心和舒爽!
她没有丝毫停留,身形一闪,便消失在了摊位的阴影中。她循着那只白猫逃离时留下的、极其微弱的气味,在黑暗中急速穿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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