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动山摇中,苏砚的指节几乎要掐进昭昭腕骨里。
小姑娘掌心的玉印烫得惊人,像块烧红的炭,可更烫的是他心口那卷诗稿——新的诗句正顺着血脉翻涌,墨迹在皮肤下若隐若现,像要挣破血肉喷薄而出。
砚哥哥?昭昭仰起脸,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阴影。
可那双眼底的星光正一寸寸暗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某种让苏砚喉头发紧的惶惑,刚才...刚才我好像听见有人叫我名字,像...像我自己的声音,又不太像。
话音未落,黑雾里的昭昭突然笑出声。
她的声音甜得发腻,混着糖葫芦的糖渣味钻进人耳朵:哥哥,你说等我背完《三字经》就带我去渭水看春樱。
可现在你要我当什么帝星,要我扛着整个大秦的命——我才十六岁啊,我连糖葫芦都怕化太快!
昭昭的身子猛地一颤。
苏砚看见她眼底浮起水雾,像被人兜头浇了盆冰水——那是他第一次在咸阳街头遇见她时的眼神,那时她蹲在墙根哭,因为太监会把她的糖葫芦收走,说公主不能吃这种下等东西。
昭昭。苏砚立刻蹲下来,与她平视。
他用拇指抹掉她眼角将落未落的泪,声音轻得像怕碰碎什么,你记得上个月暴雨天吗?
你偷偷跑出宫,把自己的小斗篷披在卖糖葫芦的老丈头上,说爷爷的手冻红了,和昭昭的冻疮一样疼。
黑雾里的昭昭突然尖叫:那是蠢!
那是没用的善良!
现在要你用命换百姓,你也会吗?
昭昭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苏砚能感觉到她手腕在发抖,像片被风卷着的柳叶。
他刚要再说什么,耳畔突然响起寒衣特有的剑鸣——清冽如霜刃破冰,带着股不容置疑的狠劲。
闭眼。
这声低喝撞进耳膜的瞬间,昭昭本能地合上眼。
等她再睁开,就见寒衣单膝跪在她面前,玄色劲装沾着碎土,左手持剑,剑尖正挑着团淡灰色的雾气——那是刚才伪昭站过的位置,此刻雾气里还飘着几缕哭腔:你只是个孩子...只是个孩子
真正的昭昭。寒衣用剑背轻轻碰了碰昭昭手背,剑刃上还凝着未散的寒气,会在刺客冲来的时候挡在我身前,会把最后半块糕点塞给街边饿肚子的小乞儿,会在知道自己是帝星后说那我更要好好学认字,以后批奏折才不会弄错。
她将剑柄递过去,剑穗上的银铃叮当作响:现在,你手里的不是剑。
是那些被你暖过的老丈、护过的乞儿、哄过的小宫女,在托着你的手。
昭昭的手指慢慢蜷住剑柄。
苏砚看见她眼尾的泪痣微微发颤,可眼底的星子重新亮起来了,亮得像缀了把火:砚哥哥说过,害怕不是错,可要是因为害怕就躲起来...就该打手心。
远处突然炸开一声震耳欲聋的战吼。
云舒的身影从黑雾里撞出来,玄铁重刀劈散半片阴云,身后跟着二十多个女兵幻影——都是她北境营里最精锐的战士,此刻个个眼尾点着朱砂,像燃烧的火把。
苏砚!
带昭昭往西北走!云舒挥刀砍飞扑来的伪赵高,那团黑雾凝成的宦官发出刺耳尖叫,这些阴魂专挑人心软处钻,我替你们拦住这些牛鬼蛇神!
苏砚这才注意到,四周不知何时涌来无数黑影:有穿宦官服饰的,有披将军甲胄的,甚至还有穿儒生长衫的——全是各个失败轮回里扭曲的关键人物。
云舒的女兵幻影与它们缠斗成一团,刀光剑影中,云舒的声音穿透喊杀:昭昭是帝星,他们怕她靠近因果碑!
走!苏砚拽着昭昭的手往前跑。
他能感觉到脚下的万秦同世还在震颤,可昭昭的手不再发抖了,反而攥得他生疼。
路过云舒身边时,他瞥见她肩甲被划开道口子,血正顺着胳膊往下淌,可她笑得比平时更狂:老子当年在北境砍匈奴,比这凶的仗打过八回!
黑雾突然浓稠起来,像道无形的墙挡在两人面前。
昭昭的剑突然发出清鸣,她举起剑,剑尖的银铃震得嗡嗡响——那团黑雾竟像被烫着似的缩成一团。
苏砚摸向怀中,触到块温热的玉牌——是之前归一使留下的半块,此刻正贴着他心口发烫。
更烫的是他袖中那方民心玉简。
那是清欢熬夜抄录的百姓祈愿,红绡用情报网收集的市井心声,清越用机关匣压缩的十万秦民姓名。
此刻玉简在他袖中发烫,烫得他几乎握不住,却又让他脚步更稳。
昭昭。他侧头,看见小姑娘额角沾着碎土,可眼睛亮得惊人,等会儿要是看见因果碑,你就把剑刺进去。
剩下的...交给我。
昭昭用力点头。
她的发绳不知何时散了,碎发被风卷起来,扫过苏砚手背。
他突然想起第一次见她时,她也是这样仰着头,说哥哥的诗比糖葫芦还甜。
而现在,他们正跑向所有轮回的终点。
黑雾深处,因果碑的裂缝渗出更多苍白光芒。
苏砚能听见无数声音在耳边炸响:是清欢煎药时的陶壶响,是清越调试机关的齿轮声,是红绡弹琵琶的弦音,是...是咸阳城千万户人家的灯火里,传来的细碎人声。
那些声音汇集成河,推着他和昭昭往前跑。
而他袖中的民心玉简,烫得几乎要烧穿布料。
黑雾裹着阴寒卷来,苏砚的靴底擦过地面碎石,带起一串火星。
他能听见昭昭急促的喘息就在耳畔,像只受了惊却仍在扑棱翅膀的小鸟——可这小鸟的手指正攥着他的手腕,指节发白却稳当。
到了!昭昭突然喊。
苏砚抬头,因果碑的轮廓终于刺破黑雾,青灰色碑身布满裂痕,每道缝隙里都渗出冷白的光,像被掰开的骨茬。
碑前跪着团巨大的黑影,那是伪嬴政的本体,无数张扭曲的脸在其中翻涌:有始皇帝垂暮时的疲惫,有赵高阴鸷的笑,有胡亥癫狂的哭号——全是被轮回碾碎的执念。
昭昭,捂好耳朵。苏砚将昭昭往身后带半步,掌心按上心口的民心玉简。
玉片刻着清欢娟秀的小楷愿岁稔年丰,愿稚子不啼,贴着皮肤的温度烫得他眼眶发酸。
袖中突然传来细微的震颤,是清越用机关术藏在玉简里的铜铃在响,那是她特有的报平安方式——原来连死物都在替他确认,那些鲜活的人还在。
黑影突然发出类似金属摩擦的笑声:你以为这些蝼蚁的祈愿能挡我?
他们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住,谈什么万世兴衰?
苏砚的指甲掐进玉简边缘。
他想起清欢在太医院熬药时,被药罐烫红的手背;想起清越蹲在木鸢下调试齿轮,沾着机油的手指在他手背画的小机关;想起寒衣替他挡刀时,剑刃入肉的闷响;想起红绡在花楼唱曲时,琴弦崩断割破指尖,却仍笑着把血珠弹进酒盏;想起云舒在北境军营,用重刀劈开积雪,刀尖挑着热腾腾的羊肉递给他——这些画面在他眼底炸开,烫得他喉头发紧。
千秋功过任评说——他举起玉简,声音压得极低,却像有金石在喉间滚动,万世兴衰在我心!
最后一个心字出口,玉简突然爆发出刺目金光。
苏砚看见自己皮肤下的诗稿墨迹如活物般窜向指尖,在虚空中凝出一行金篆:民为秤砣天为杆,敢教日月换新篇!诗行落地的瞬间,他的诗剑境界轰然突破——揽日·破界的威压震得黑雾翻涌,金色光柱自头顶贯穿而下,直接洞穿黑影的胸膛!
啊——!黑影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无数张脸在光柱中扭曲成烟。
昭昭被气浪掀得踉跄,却在踉跄中抓住苏砚的衣角。
她抬头,看见哥哥的眼睛里燃着她从未见过的火,那火里映着咸阳城的灯火、北境的雪山、渭水的春樱,还有她蹲在墙根哭时,他蹲下来递来的那串糖葫芦。
砚哥哥!她突然喊。
苏砚转头的刹那,她松开他的手,掌心的玉印迸发出璀璨星光——那是帝星之力,带着她十六年的温度,带着卖糖葫芦老丈的颤抖、小乞儿的笑脸、小宫女的呜咽,像团烧得极旺的火。
我不再是嬴政的女儿。昭昭的声音不大,却像块烧红的铁,烫穿了所有喧嚣。
她举起手,掌心的星光凝成剑形,我是百姓的女儿。
帝星剑落下的瞬间,整个空间都在轰鸣。
黑影发出最后一声哀鸣,碎成万千黑点,被光柱吸进因果碑的裂缝里。
苏砚看见那些黑点中裹着几缕熟悉的气息:是寒衣的剑鸣、云舒的战吼、清越的机关响——原来连执念里都藏着她们的影子。
轰——
万劫殿的穹顶轰然崩塌。
苏砚本能地将昭昭护在怀里,碎砖砸在背上生疼,却远不及心口的热——因果碑的碎片不知何时落进他掌心,原本晦涩的纹路此刻泛着暖玉般的光,像被注入了新的血脉。
砚哥哥?昭昭从他怀里探出头,发梢沾着灰尘,眼睛却亮得惊人,我们...成功了?
苏砚抬头。
黑雾正在消散,晨光从裂开的穹顶漏下来,照在昭昭发间的银铃上,叮铃作响。
远处传来清越的喊:苏砚!
昭昭!他转头,看见清越驾着木鸢从烟尘里冲出来,清欢扶着受伤的云舒,寒衣提着剑站在她们身后,发梢还滴着血——可每个人的眼睛都亮得像星星。
成功了。苏砚笑着,声音却哑得厉害。
他低头看向掌心的因果碑碎片,突然愣住——原本完整的纹路间,不知何时裂开一道极细的新缝,缝里渗出一缕黑雾,像条小蛇,转瞬又消失不见。
砚哥哥?昭昭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是什么?
没事。苏砚将碎片收进怀里,抬头时已换上笑容,走,带你去渭水看春樱。
众人并肩往殿外走。
阳光越来越亮,照得满地碎砖都像撒了金粉。
走到殿门口时,苏砚脚步一顿。
他回头,看见万劫殿废墟深处,有团极淡的黑雾正在翻涌,像双看不见的眼睛,正盯着他们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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