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云转身时火把的光晕在冰面碎成金箔,陈平沾着雪沫的皂靴已经踏破那滩碎金。
这位素来从容的谋士此刻甲胄未卸,冻得发青的指节攥着半截焦黑的麦穗。
西北仓昨夜起火。陈平将麦穗掷在冰面,穗尖残留的磷粉遇热爆开几点幽蓝,三百石军粮化作焦土,巡防队发现时,火油痕迹直指鹰愁涧。
冯逸的剑鞘重重磕在冰窟边缘:定是溃逃的狼骑所为!
溃军哪有余力穿插到我军腹地?顾云靴尖碾碎冰棱,东南天际的血色残光映得他眉骨阴影森然,王城三卫前日就该押送冬衣过来。
陈平解下佩囊,倒出十几粒带牙印的陈米:各营今日晌午的伙食。
辎重营的老王跪在粮车前哭,说仓底的老鼠都饿疯了。
亲卫捧来的舆图在冰面铺开,顾云突然按住图上一处墨渍。
那是半年前他亲手标的野枣林,如今早被流民薅得只剩枯枝。
赵云默不作声解下酒囊,浑浊的马奶酒混着雪水灌进喉咙的声音格外刺耳。
将军不可!陈平突然拽住顾云手腕,您若向渔阳镇征粮,春耕时百姓拿什么下种?
火把爆开的火星落在舆图上,把野枣林烧出个焦洞。
顾云盯着那个黑洞,想起上月巡边时撞见的场景:佝偻老农把最后半袋黍米塞给守城卒,自家灶台煮着混了观音土的糊糊。
夜枭的尖啸撕破寂静,冯逸突然举剑削断飞来的冷箭。
箭杆上绑的羊皮条溅了马粪,拓跋烈歪歪扭扭的汉字写着借粮十日,还骨灰一坛。
狼崽子找死!赵云抡起狼头弯刀就要冲出去,被顾云用剑鞘拦住去势。
陈平捡起滚落在地的箭簇,忽然凑近嗅了嗅:箭杆浸过松脂,这是从北麓林场射来的。他指甲刮下些褐色粉末,掺了橡树皮的粗面——他们的存粮也见底了。
雪原忽起狂风,卷着冰碴扑灭半数火把。
顾云在明灭的光影里望见运粮队残留的车辙,那些深浅不一的沟壑突然在他脑中旋转起来,渐渐拧成通往阴山北麓的虚线。
传令各营百夫长。顾云扯断箭杆上臭烘烘的皮条,明日分三队进山,猎到的野物分两成给周边村落。
冯逸的剑穗在风里打转:这时候还管百姓?
饿红眼的流民比狼骑可怕。顾云踩碎那颗带牙印的陈米,碾进雪地的碎渣引来几只瘦鼠,陈平带人去挖冰层下的苇根,记得混些沙土再下锅。
陈平喉结动了动:那东西吃多了腹胀...
总比吃人强。顾云抓起把雪搓脸,冰水顺着铠甲缝隙流进领口。
东南方向的第三颗血色信号弹正在消散,像极了王城粮仓檐角挂着的褪色灯笼。
接下来的五日,雪原上布满蜂窝似的冰洞。
辎重营的铁锅日夜蒸着腥膻的雪兔肉,混着沙土的苇根粥让半数士卒蹲在茅房直不起腰。
赵云带着骑射队追猎三十里,最后只拖回两只瘦骨嶙峋的黄羊。
第七日拂晓,北麓林场飘来的黑烟惊起寒鸦。
陈平攥着半块烤焦的树皮冲进大帐:狼骑烧了整片橡树林!
顾云正在擦拭佩剑,剑身映出他眼底血丝:他们连最后的口粮都毁了。
帐外突然传来骚动。
冯逸押着个捆成粽子的游骑进来,那人靴底沾着新鲜的黍米壳。
陈平扑上去掰开他牙齿,舌根下果然藏着半粒未嚼碎的粟米。
阴山北麓的鹰嘴崖。顾云剑尖挑起俘虏下巴,你们绕了八十里运粮,是怕我发现冰湖下的暗道?
俘虏瞳孔骤缩的瞬间,帐外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斥候滚鞍下马时怀里还抱着个陶罐,罐里泡着几根带着牙印的惨白指骨——是昨日失踪的挖菜队伙夫。
陈平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咳出的血沫子染红袖口。
这位七天只睡过八时辰的谋士仰头灌下整囊马奶酒,忽然指着舆图上某条浅淡的墨迹:将军,您看当年霍将军的运粮古道......
顾云剑鞘重重磕在鹰嘴崖标记上,震落几粒不知何时落上去的黍米。
帐外呼啸的风雪里,隐约传来饿急了的战马啃食鞍鞯的声响。
顾云的剑尖在舆图上划出半道弧光,停在霍去病当年标注的古道标记处。
陈平咳出的血珠溅在羊皮地图上,恰好染红了鹰嘴崖西侧的山坳。
赵云的骑射营还剩多少战马?顾云突然转身,甲胄刮落的冰碴簌簌掉进炭盆。
陈平掰着冻裂的手指计算:能跑长途的不到五十匹,但......他瞥见顾云抓起案上的铜虎符,喉结滚动着把后半句咽了回去。
冯逸掀帘进来时带进一股雪粒子:游骑的舌头撬开了,阴山北麓的粮队每三日丑时经过鹰嘴崖。他摘下结冰的护腕扔在案上,运粮队有重甲兵护卫。
帐外传来战马啃食木栏的声响,顾云摩挲着虎符的纹路:让赵云挑二十个擅攀岩的死士,子时三刻从冰瀑背面绕过去。他扯下披风扔给亲卫,马匹全部裹上毛毡,蹄铁用布包三层。
陈平剧烈咳嗽起来,袖口又多了几点暗红:若是被拓跋烈的狼烟哨发现......
所以他们要赶在寅初风雪最大的时候动手。顾云抓起炭笔在舆图上画出迂回路线,笔尖戳破了标注敌军粮仓的位置,告诉赵云,抢不到粮就烧仓。
冯逸握剑的手青筋暴起:我带人接应?
你守好冰湖的暗道。顾云用剑鞘挑开帐帘,呼啸的北风卷着雪片扑灭了两盏油灯,三百张嘴等着开灶,我们没有第二个选择。
子时的梆子声混在风嚎里听不真切。
赵云蹲在冰瀑背面的阴影中,给每个死士的腰绳系上浸过火油的布条。
二十人像壁虎般贴着冻岩移动,裹着毛毡的战马在百米外的雪沟里喷着白气。
丑时二刻,运粮车的吱呀声压过了风声。
重甲兵的铁靴在冰面上打滑,领头的百夫长骂骂咧咧扯开酒囊。
赵云咬掉手弩的保险栓,淬毒的箭簇对准了粮车辕马的眼睛。
寅初的风雪果然如顾云所料,瞬间吞没了整条峡谷。
第一支火箭射中粮车时,拓跋烈的狼烟哨正缩在背风处打盹。
重甲兵笨拙地转身,铁甲缝隙立刻被死士们的短刀楔入。
抢头车!赵云劈开粮袋,陈年黍米混着雪粒灌进他的领口。
两个死士已经点燃了尾车,火光照亮崖壁上垂落的数十条麻绳——那本是山民采药的旧索,此刻正吊着抢粮的死士在风雪中晃荡。
粮仓方向腾起黑烟时,顾云正站在瞭望塔上嚼着冻硬的苇根。
陈平第三次清点完空粮车,转头发现将军的指甲在木栏上抠出了血痕。
报——斥候的马蹄在冰面上打滑,西北哨塔看见鹰嘴崖起火!
冯逸的剑穗结满了冰珠:要不要点燃烽火接应?
会暴露暗道方位。顾云吐出嚼烂的草渣,铁锈味在舌尖蔓延。
他的目光死死盯着东南方,那里本该有赵云事先约定的响箭信号。
陈平突然指着雪原上翻卷的乌云:暴风雪要来了。
这句话让顾云太阳穴突突直跳。
若是赵云他们被困在雪暴中,即便抢到粮也......他猛地攥紧佩剑,剑柄的缠绳勒进掌心的旧伤。
寅时三刻,二十匹战马只剩十一匹冲回冰湖防线。
马背上鼓胀的粮袋渗着黄褐色的液体,赵云左肩插着半截断箭,冻僵的手还保持着挥刀的姿势。
医官!冯逸接住栽下马的死士,发现这人后背结着冰的血痂里裹着黍米粒。
顾云扯开最近的粮袋,陈米特有的霉味冲得他眯起眼睛。
陈平抓了把米要验成色,忽然发现麻袋内层用血画着歪斜的箭头——指向阴山更深处。
报!浑身是雪的斥候踉跄跪地,拓跋烈带着主力往冰湖来了!
赵云吐着血沫子笑起来:他娘的......抢的是他们过冬的......救命粮......
顾云踹翻空粮车当掩体,远处雪尘已经遮住了半边天。
陈平哆嗦着展开染血的舆图,发现赵云拼死带回来的,是比粮食更重要的东西——拓跋烈大营的布防图就缝在粮袋夹层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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