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第五章 半日闲

接下来的日子，沐川每日呆在房间中，偶尔也会出门转转，但小先生吩咐过，不许跑远。

其实，就算出门之后，景物也照常。

看不见天空，听不见风声，所到之处，只有一条条悬着烛火的昏暗石廊。

幸好丰满会经常前来寻找沐川吵吵嘴，打打架，也算是解闷。一来二去，倒也逐渐熟络起来。

“你来这里多久了？”沐川双手托腮，呆望着铜炉上升腾起的紫烟。

“我打记事起便在这方院子里了，从小跟着婆婆学习医术。”

丰满咬了一口手中的青梨，用力得嚼了两下，继续说道：“不知为何，感觉是种使命。你明白我的意思吗？也就是说，不是我选择学习医术的，而是婆婆的医术需要被传承，我才因此而出现的。”

“这里如同石笼一般，走到哪里都是石壁，如迷宫一般，令人头晕。”

“听婆婆说，这院子可是小先生参照某本仙籍建造而成，当中玄妙之处还远远不是你我能够勘破。”

“小先生…这小先生到底是何人？”沐川若有所思，口中喃喃道。

“嘘…不可妄议小先生…”

“丰满，你走出过这院子吗？”

“没有…不过倒经常听婆婆说起过外面的世界。有朝一日，我定会去看看…”

“可怜…竟然连天空都没见到过。”

“喂，沐川，我说啊，你前些天跟我讲的那些，可属实？”

“什么？”

“就是你说从小吃到大的那些啊，什么炸糕，蜜饯，糖葫芦，麻薯这些吃食。嗯…当真有你说的那么好吃？比肉包子都好吃？”丰满看了看手中的大青梨，顿觉无趣，耸了耸鼻子。

“那还有假？我跟你说，之前我可是天天都吃糖葫芦，你想想，流着蜜糖的大果子，撒上芝麻，一口下去，又脆又甜，啧啧啧…”说到这些，回忆再现，父亲的身影突然出现在沐川的脑海中，少年神色一黯，心中竟不知何种滋味。

……

期间小先生也来过几次，不过大多数时候坐在屋内喝两杯茶之后便走了。沐川心中还有诸多不解，但每每提及，小先生总是笑笑，并不做过多解释。

“他是傻子吗？总是这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还真让人厌恶。”沐川盯着小先生的侧脸，心里想着。

“我为什么来这里？”沐川开口问道。

“因为这里很安全。”小先生应道。

“那我什么时候能够离开？”

“这就很难说了…主要取决于你自己，以及之前注意你的人什么时候会对你失去兴趣。”

“是谁这么闲？为什么关注我？那接下来我要怎么做，才能更快的走出这里呢？”

“呵呵…”小先生轻笑一声，起身走了出去。

“果真是傻子…”这种对话方式让沐川几近抓狂。

沐川急步走到屋门口，望了眼小先生即将消失在石廊尽头的身影。“呸！”少年狠狠地啐了一口，然后转身便要进屋。

“你说什么？”此时，方才明明已经离开了的小先生，却如鬼魅一般又出现在了房间内，端坐在桌前，笑吟吟的捧着茶壶。

“啊！”沐川大惊失色，猛地向后退了一步，怎知脚跟被门槛绊住，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从明日起，日子就要有趣了。”小先生起身，走向门口，经过沐川身旁的时候，将手中的茶壶递还给了他，“以后要记得，每日换新茶。”说罢，便头也不回的向黑暗中走去。

之后的某次，沐川跟丰满闲聊之时，偶然提及了此事。

丰满一脸神秘且严肃的说道：“知道为什么不能在背后妄议小先生了吧。听婆婆说，这院子实际上是朝廷下属的一所监狱，由东西南北四栋小楼组成。

咱们现在所处的地方为西楼，主要是众司职平日里活动的场地。小先生则在东楼。而南楼呢，是关押犯人的地方，至于北楼，就连婆婆都不知是何处。”丰满一字一句认真的说着，甚至忘记了手中已经咬了一半的馒头，几乎要凉透。

“之前咱西楼这儿一位负责文书的司职，就因为在背后偷偷的骂过一次小先生，直接被扔进了南楼关押起来，到现在还没出来呢。”

“咕嘟…”沐川瞪着眼睛，咽了口唾沫，心里默默想着：“怪不得大家都管他叫小先生，莫非是因为这针眼儿般大小的心胸？看来以后能不招惹就不招惹了。”

此为后话，再说回小先生离开沐川房间之后。

翌日辰时，沐川艰难的睁开眼睛，一宿难以入眠。

近些日子，碎梦不断，往往是院内的更夫敲过五更天，才能浅浅的睡一会。

每次的梦都不尽相同，但不管是何种场景，却经常会出现那个素衣白发的男子，用古琴弹奏着一首不知名的曲子。

男子总是背对着，沐川无法看到他的容颜。每次想要走上前去，却仿佛与之相隔万重山，难以逾越半步。而至于曲子，沐川仅仅觉得好听，但因其对乐理完全不懂，却记不起丝毫。

沐川将铜盆内的乌炭引燃，把平日里沏茶用的陶壶盛满清水架在上面，换了香炉，嚼过齿木，用皂角水洗了两把脸，一切准备妥当，便在屋内端坐着，等待小先生的到来。

不知过了多久，沐川等的焦急，一手肘在桌上，撑着脑袋昏昏欲睡。

一声低沉且嘶哑的男声蓦地在房间内响起：“先生吩咐，给你留些课程，想学什么？”

“哇！”沐川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个激灵，手臂一软，脑袋滑过胳膊，直直的砸在了桌子上。

“你们这儿最近盛行走路不出声吗？”沐川揉着鼻梁，哀怨的望着眼前的男子。

男子黑袍覆体，同时遮住了面庞，在灯火的照映下，沐川隐约能看见，其藏在黑色帽子下的脸，还带着一张面具。

“课程？什么课程？”沐川疑惑地问道。

男子沉默，歪了歪头，缓缓说道：“不知。”

“？？？”沐川呼吸一窒，竟无言以对，“方才你不是说，要给我留些课程吗？”

“先生的意思是说，你想学什么，我负责教授。”黑袍男子应道。

“如此说来，你是教书先生。”沐川明白了男子前来的目的，遂开口说道。

“院子里永远只有一位先生。”男子轻轻摇了摇头，随即仿佛又想起了什么，继续说：“我叫留苏。我们见过。”

沐川白了他一眼：“那是你见过我。我可不曾看到过你的脸。”

留苏又想起此次的目的，问道：“你想学什么？我可以教你。”

“如果我说料理，女红，花艺，茶道，是不是不太合适？”沐川转了转狡黠的眼珠，嘴角挂着坏笑问道。

“可以，我去告知先生，换人前来。”黑袍男子说罢，便要起身。

“诶…诶，说笑了说笑了。”沐川连忙摆手，起身将陶壶中的热水倒进杯中，沏了清茶，双手捧着，轻放在留苏面前，“这位…呃…黑师傅，最起码得让我知道，您可以教授我什么吧。”

留苏端起了茶杯，热气在他与沐川的中间升腾起一小面气墙。留苏递到面具前轻嗅一下，随即又放回桌面，缓缓吐出两个字。

“修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