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本章开始听雍和帝对大皇子楚观的回答不置可否,只是疲惫地挥了挥手。
那动作里,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倦怠。
“你先退下吧。”
“儿、儿臣告退!”
楚观如蒙大赦,高悬的心脏骤然落地。他甚至不敢抬头再看父皇一眼,躬着身子,擦着额头怎么也止不住的冷汗,脚步虚浮地向殿外退去。
他肥胖的身躯在空旷的大殿中显得格外笨拙,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狼狈不堪。
殿门被内侍轻轻合上,隔绝了外界天光,也将楚观最后那点微不足道的气息彻底抹去。
殿内只剩下祖孙三代。
盘龙金柱上镶嵌的夜明珠,散发着清冷而柔和的光晕,照亮了紫檀木御案上堆积如山的奏折,却让大殿的角落显得愈发幽深。
死寂。
一种令人窒息的沉寂,在空旷的养心殿内弥漫开来。
空气里的每一粒尘埃,似乎都因为这凝滞的气氛而停止了浮动。
就在此时。
一直闭目养神,仿佛早已入定的太上皇,毫无征兆地睁开了那双略显浑浊的眸子。
两道精光,犹如实质的闪电,撕裂了殿内的沉闷,精准无比地钉在了最角落的那个阴影里。
那目光穿透了距离与昏暗,落在了楚宸的身上。
“老七。”
声音不大,甚至有些苍老,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在寂静的大殿中清晰回响。
楚宸侍立在盘龙金柱的阴影里,几乎与那巨大的柱身融为一体,他一直努力降低着自己的存在感,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这声呼唤,像一柄无形的重锤,猛地敲在他的心上。
他的身体控制不住地一颤,那是一种被猛兽盯住后,最本能的战栗。
“儿臣在。”
他立刻从阴影中走出,躬身应道,声音因为那瞬间的紧绷而带上了一丝微不可查的沙哑,恰到好处地表现出一个久处偏僻、骤然被点名的皇子该有的惊惶。
太上皇的视线并未从他身上移开,那双看似浑浊的老眼,却仿佛能洞穿人心。
“方才的奏折,你也听到了。”
太上皇的语气很温和,像是在与寻常孙辈闲话家常。
“你可有什么见解?”
来了!
楚宸心中警铃大作。
他知道,这看似随口的一问,实则是一场比刚才对大皇子更加严苛的考校。
皇祖父的心思,比父皇更加深沉难测。
他没有急于表现,更没有像楚观那样急于拿出答案。
他的脸上,先是浮现出一抹恰到好处的“惶恐”,嘴唇微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又被巨大的压力堵了回去。
“皇祖父……儿臣……”
他微微低下头,声音断断续续,充满了不自信。
“儿臣愚钝……”
他没有再说下去。
所有人都以为他会像楚观一样,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然而,他却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举动。
他停顿了片刻,然后迈开脚步,快步上前。
他的动作不急不缓,带着一种少年人特有的沉稳,从大殿的角落,一步步走入中央的光亮之中。
他没有走向高高在上的太上皇,而是走到了雍和帝的御案旁。
案上,雍和帝方才因失望而重重放下的那盏茶,已经空了。
楚宸目不斜视,拿起旁边温着的热茶壶,提起,倾斜。
一道澄澈的茶水,带着袅袅的热气,精准地注入那只明黄色的龙纹茶杯中,不多不少,正是八分满。
他双手捧起茶杯,恭恭敬e敬地转向雍和帝,微微躬身。
“皇祖父、父皇日理万机,为国事操劳。”
楚宸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丝少年人未经世事打磨的真诚与清亮。
“儿臣……儿臣只怕所言不当,扰了圣听。”
这个动作,行云流水。
这番话,谦卑至极。
他没有直接回答问题,而是先用行动表达了自己的孝心与本分。
这不仅是谦卑,更是一种高明的情绪安抚。
雍和帝一直紧绷的面容,在看到这一幕时,不自觉地松弛了下来。他端起那杯热茶,掌心传来恰到好处的温度,驱散了心中积郁的几分寒意。
他再次看向这个自己一向忽视、甚至有些遗忘的第七子。
眼前的少年,身形清瘦,眉目间尚有几分稚气,但那份临危不乱的镇定,却与方才楚观的惊慌失措,形成了无比鲜明的对比。
雍和帝的声音,不自觉地柔和了下来。
“但说无妨,朕恕你无罪。”
“谢父皇!”
楚宸再次叩首,这才直起身,深吸一口气。
他知道,表演的环节已经结束,接下来,才是真正的亮剑时刻。
“大皇兄所言‘镇压’与‘安抚’,固然是国朝法度,刚柔并济。”
他先是肯定了楚观,没有急于否定,显得不那么锋芒毕露。
话锋随之一转。
“但儿臣以为,河南水灾,重在疏导;而运河粮帮之乱,重在民生。”
他的声音沉稳下来,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
他抬起头,目光清澈,直视着前方,仿佛能看到那数万在饥饿与绝望中挣扎的灾民。
“灾民若有活路,岂会为寇?”
这一句反问,掷地有声,直指问题的核心!
大殿之内,静得能听到烛火燃烧时发出的轻微“噼啪”声。
高座之上,太上皇那只干枯的手指,在龙椅的扶手上,极有韵律地轻轻敲击着。
笃。
笃。
那双浑浊的老眼中,闪过一道锐利的光。
“哦?”
“那依你之见,如何是活路?”
楚宸不卑不亢,迎着两位至尊的目光,清晰无比地抛出了四个字。
“以工代赈!”
这四个字,仿佛带着千钧之力,重重地砸在殿中每个人的心上。
这是一个全新的,从未在朝堂上被系统性提出过的方案。
他没有停顿,立刻开始详细阐述,不给任何人打断或质疑的机会。
“朝廷可即刻下旨,由河南布政使司牵头,组织所有尚有余力的灾民,即刻开始修缮被大水冲毁的河道、加固沿岸堤坝、疏通淤塞的沟渠。”
“所有参与劳作者,不分男女老幼,皆可凭每日完成的工量,换取相应的工分。凭此工分,便可在官府设立的粥棚粮站,换取朝廷下拨的救济粮与过冬衣物。”
他的思路无比清晰,逻辑链条一环扣一环。
“如此一来,有三重好处。”
“其一,灾民有工可做,有粮可食,有活下去的指望,自然不会铤而走险,聚啸为寇,冲击漕运。此为釜底抽薪,安定民心之策。”
“其二,将灾民化为劳力,兴修水利。待到洪水退去,修好的堤坝河道,能保来年春耕灌溉无忧,免除后患。此为变害为利,着眼长远之策。”
“其三,朝廷的钱粮,不再是无偿施舍,而是化为了一项有回报的投入。每一粒米,都换来了实实在在的河工之效。此为开源节流,一举两得之上策!”
一番话,条理分明,见解独到,哪里像一个常年被圈禁在宫中、不问政事的十七岁少年!
这番见识,这番格局,甚至已经超过了朝中许多饱读诗书的老臣。
雍和帝与太上皇,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
他们皆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那份再也掩饰不住的震惊与讶异。
“好一个以工代赈!”
雍和帝终于开口,语气中带着毫不掩饰的赞许。
但随即,他眉头又是一皱,长长叹息了一声。
“想法是好的。只是,灾后重建,组织人力,调拨钱粮,处处都需要银子。所需银两甚巨,绝非小数。”
他看向楚宸,目光中多了一丝考较的意味。
“两淮盐税,近年收缴不利,数额年年下滑。国库……亦是捉襟见肘啊。”
两淮盐税!
这五个字,像一道闪电,瞬间照亮了楚宸的脑海。
他敏锐地捕捉到了父皇话语中,那不经意间透露出的关键信息。
他知道,自己真正的机会,来了。
他故作疑惑地抬起头,脸上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求知欲,眼中却闪烁着一丝精光。
他调用起脑海中那过目不忘、早已烙印下的无数卷宗信息,精准地从浩如烟海的官员名录中,抛出了那个看似不经意,却足以引爆全场的名字。
“父皇所忧,莫非是关乎那位新丧爱妻,人称‘铁面御史’,现任两淮巡盐御史的林如海,林大人?”
此言一出。
养心殿内,那刚刚缓和下来的空气,瞬间再度凝固。
太上皇敲击扶手的手指,停住了。
雍和帝端着茶杯的手,也僵在了半空。
整个大殿,针落可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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