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德真经 第七章 幽光潭影照真心

地动山摇，碎石如雨点般从洞顶砸落。李玄微感觉自己像惊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被三股巨大的力量撕扯着。

张九渊的黑色小幡，发出贪婪的吸声，试图从他与青牛角连接的光柱中，榨取那令人心悸的混沌魔气；青铜巨门后的那双魔眼，则爆发出更加恐怖的吸力，要将他连同圣物，一起拖入永恒的黑暗；而他自身，则凭借着《德经》文字形成的柔和光罩，与青牛角内部阵图的引导，将全部心力，用于引导青光，如涓涓细流般，渗入青铜门符文的裂纹，进行着近乎徒劳的修补。

汗水浸透了他的后背，额头青筋暴起，识海如同被千万根钢针穿刺，那是魔念疯狂冲击的痛楚。

他咬紧牙关，嘴角渗出一丝鲜血，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在支撑：不能放弃，一旦被拖进去，或者让张九渊得逞，后果不堪设想！

“少主！快停下！封印要崩溃了！”静云仙子焦急的呼喊在轰鸣声中显得微弱。她试图上前阻止，却被凌虚子冷厉的眼神和另外几名道士隐隐拦住。

“静云师妹，少主自有分寸！此时中断，前功尽弃！”凌虚子低喝，全力维持着对张九渊的法力输送。

张九渊脸上混杂着狂热与狰狞，他感受到那一丝精纯至极、蕴含着混乱与毁灭本源的魔气，正被一点点从门后剥离，通过青牛角的光柱，引向他的玄阴幡。

这力量让他颤栗，也让他无比陶醉。他仿佛已经看到自己炼成煞雷，掌控无上力量的未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异变再生！

或许是三方力量的剧烈冲突超出了某个临界点，或许是李玄微那看似微弱却契合封印本源的修补之力起到了意想不到的作用，又或许是那沉魂潭感受到了极度混乱的气息而产生了异动——

只听“咕嘟咕嘟”一阵异响，旁边那一直死寂的沉魂潭，漆黑的潭水如同沸腾般翻滚起来！紧接着，一道粗大的水柱冲天而起，并非攻向任何人，而是在半空中炸开，化作漫天黑色的雨滴，笼罩了整个洞窟！

这黑雨并非实体，而是浓郁到极点的阴邪之气与混乱意念的具现！它无视物理防御，直接穿透护体灵光，洒落在每个人身上！

“啊！”

“小心神魂！”

惨叫声此起彼伏。那些修为稍浅、心志不坚的道士，被黑雨淋中，顿时眼神涣散，面露疯狂，或抱头嘶吼，或挥剑乱砍，瞬间陷入癫狂。连凌虚子也是身形一滞，输送的法力中断，脸上闪过一丝挣扎之色。

张九渊首当其冲，他正全力操控玄阴幡，心神与那丝魔气紧密相连，这突如其来的神魂冲击让他如遭重击，“噗”地喷出一口鲜血，玄阴幡上的乌光瞬间黯淡，那丝即将到手的魔气也失去了引导，猛地反噬回来，震得他连连后退，气息萎靡。

而李玄微，在黑雨临身的刹那，怀中的《德经》残篇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上善若水”、“厚德载物”等文字如同金色的游鱼，在他周身流转，将绝大多数黑雨隔绝在外。

但仍有几滴穿透防御，落在他身上。一股冰寒刺骨、充满绝望与疯狂的意念直冲识海，试图将他拖入无尽的负面情绪深渊。

就在他心神即将失守的瞬间，青牛角传来一股温润平和的暖流，脑海中莫名浮现出老子骑牛西行，紫气东来三万里的浩大景象，那是一种超越善恶、包容天地的苍茫道韵。与此同时，他重瞳不由自主地运转，看向那沸腾的沉魂潭。

透过重重黑水，他仿佛看到了潭底景象——并非淤泥骸骨，而是一片扭曲的、倒映着每个人内心恐惧与欲望的诡异空间！

他看到了张九渊对力量的极致渴望与隐藏在矜持下的野心，看到了凌虚子的刻板忠诚与对静云仙子不易察觉的情愫，看到了静云仙子内心的挣扎与对道府未来的忧虑……甚至，他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对身世的自卑、对力量的渴望、对明月安危的牵挂，以及深藏心底的那一丝对“被需要”、“被认可”的期盼……

这沉魂潭，竟如一面魔镜，照见了人心最深处的幽暗！

“原来……这就是人心的杂质，也是魔念滋生的土壤……”李玄微心中明悟。对抗这魔念，光靠硬扛是不够的，需要的是化解与包容。他想起了“道冲而用之或不盈，渊兮似万物之宗”的经义。

他不再试图驱散脑海中的魔念，而是引导青牛角的平和气息与《德经》的德性光辉，如同清澈的泉水，去冲刷、净化那些负面情绪。以虚静之心，容纳、化解纷扰。这个过程痛苦而缓慢，但他的眼神却逐渐恢复了清明，甚至比之前更加澄澈坚定。

他看向挣扎中的张九渊，忽然开口道：“张少主！执念如渊，反噬自身！收手吧，否则魔气入心，悔之晚矣！”

张九渊正运功抵抗魔念反噬，闻言猛地抬头，看到李玄微虽然脸色苍白，但眼神清亮，周身散发着一种与这污秽环境格格不入的平和气息，不由得心神剧震！他无法理解，为何修为最低的李玄微，反而能在魔念冲击下保持灵台清明？难道……这就是重瞳与圣物结合真正的力量？不是蛮力对抗，而是本质上的净化与包容？

这一刻，强烈的嫉妒、不甘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涌上张九渊心头。但他毕竟是天师道府少主，心志远超常人，强压下翻腾的气血与杂念，厉声道：“闭嘴！我自有分寸！”但他也不敢再轻易去碰触那玄阴幡了。

洞内一片混乱，癫狂的道士四处攻击，黑雨仍在飘洒。静云仙子挥动玉拂尘，洒下清心咒光，护住几个尚能保持清醒的弟子。凌虚子也回过神来，与静云并肩对敌，抵挡那些陷入疯狂的同伴的攻击。

李玄微知道此地不宜久留。青铜巨门后的吸力因张九渊中断施法而稍减，但门上的裂纹又多了几道，那双魔眼的注视更加冰冷。必须尽快离开！

他不再试图修补——那已非他力所能及——而是将青牛角的光芒收敛，护住周身，同时对静云仙子喊道：“仙子！此地即将崩塌，快带人离开！”

静云仙子闻言，看了一眼气息不稳、脸色变幻不定的张九渊，一咬牙，对凌虚子道：“师叔，护住少主，我们撤！”

凌虚子也知道事不可为，点头应下，一把扶住张九渊。静云仙子则招呼还能行动的人，且战且退，向来的方向冲去。

李玄微紧随其后。在经过沉魂潭边时，他下意识又看了一眼那漆黑的潭水。重瞳之下，他似乎看到潭底倒影中，除了众人的狼狈，还有一道极其模糊的、带着怜悯与叹息目光的虚影，一闪而逝。

是错觉吗？他没时间深究。

一行人狼狈不堪地沿着原路返回，身后是不断坍塌的洞窟和越来越响的魔物咆哮。冲出镇岳门，回到相对安全的山谷时，所有人都几乎虚脱。来时十几人的队伍，此刻只剩下不到八人，且个个带伤，神情萎靡。

张九渊推开凌虚子的搀扶，脸色铁青，看着身后缓缓闭合、云雾重新笼罩的镇岳门，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后怕，有愤怒，有不甘，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震撼。他精心策划的行动，不仅功败垂成，损兵折将，还差点引火烧身。而这一切，都与那个他原本并未太过重视的李玄微有关。

他转过头，目光阴沉地看向正在调息的李玄微。此刻的李玄微，虽然狼狈，但眉宇间却多了一份历经洗礼后的沉静与坚韧。

“李道友……”张九渊的声音有些沙哑，“今日之事，你怎么看？”他想知道，李玄微到底看到了多少，又领悟了多少。

李玄微缓缓睁开眼，迎上张九渊复杂的目光，平静地说道：“魔由心生，劫由念起。少主，那门后的东西，恐怕不是力量，而是放大欲望与恐惧的镜子。今日我们能逃出生天，已是侥幸。”

他没有指责张九渊的冒险，只是陈述了一个事实。但这平静的话语，却像一记重锤，敲在张九渊和在场所有清醒的人心上。

张九渊沉默良久，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深深地看了李玄微一眼，转身对剩下的人下令：“今日之事，严禁外传！回府！”

回程的路上，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每个人都各怀心事。李玄微抚摸着怀中温润的青牛角，感受着它与自己更加紧密的联系，心中没有喜悦，只有沉甸甸的责任。镇岳洞的经历，让他真切感受到了“混沌”的可怖，以及人心在面对诱惑时的脆弱与复杂。

前方的路，似乎更加艰难了。但经过这番生死考验，他的道心，反而更加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