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岛灯塔 第8章 疑云密布审查巧渡难关

雨水依旧不停地敲打着76号主楼的窗户，发出密集而令人心烦意乱的噼啪声。然而，与窗外自然的喧嚣相比，位于三楼的小会议室内，却弥漫着一种更令人窒息的死寂。空气仿佛凝固了，浓稠得化不开。

李士群坐在长条会议桌的首位，身子微微后仰，靠在椅背上，右手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敲击着光滑的桌面。那“笃、笃、笃”的声响，不大，却像重锤般敲在在场每一个人的心坎上。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却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幽冷地扫过桌前坐着的每一个人，最终，如同捕猎前的毒蛇，缓缓缠绕在刘明章身上。

刘明章坐在李士群的左手边，他面色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行动失败后应有的沮丧与未能手刃“敌人”的不甘，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藏在桌下的左手掌心，已被指甲掐出了深痕，几乎要渗出血来。湿透的雨衣挂在门后的衣帽架上，水滴顺着衣角滑落，在地板上晕开一小滩深色的水渍，像某种正在缓慢扩散的危机。

万里浪坐在对面，叼着雪茄，烟雾缭绕后面，那双阴鸷的眼睛如同瞄准镜，牢牢锁定刘明章，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幸灾乐祸。行动总队大队长吴世宝则粗声粗气地抱怨着天气和游击队的狡猾。机要处的王曼丽也罕见地在列，她低着头，摆弄着衣角，偶尔抬眼飞快地瞟一下刘明章。

“说说吧，”李士群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让所有人精神一凛，那敲击桌面的手指也骤然停下，“码头上，到底怎么回事？天罗地网，怎么会让煮熟的鸭子飞了？还让人在五号码头放了那么大一串炮仗？”他的目光如同两把冰冷的镊子，似乎要夹出刘明章喉咙里的真话，“明章，你负责外围暗哨，最先发现异常的是你吗？你离开车队的那五分钟，除了解决内急，还做了什么？”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如同探照灯，聚焦在刘明章身上。

刘明章深吸一口气，迎向李士群的视线，语气沉稳，带着恰到好处的困惑与自责：“主任，属下失职。关于离开车队，此事孙队长和司机均可作证。至于伏击现场，我们抵达预定潜伏位置后，一直严密监视江面。在目标船只出现前约一刻钟，属下通过望远镜，确实注意到五号码头方向有一些模糊的人影活动，但雨势太大，视线极差，属下当时判断，可能是其他帮派在从事私货交易，若贸然分兵探查，恐打草惊蛇，所以只是下令加强了对那个方向的警戒。”他顿了顿，脸上露出追悔莫及的神色，“万万没想到，那竟是游击队如此胆大妄为的调虎离山！是属下判断失误，甘受责罚！”

“判断失误？”万里浪阴阳怪气地插话，“刘副队长，你这判断失误的代价可不小啊！怎么偏偏就在猎物进网的前一刻，出了这档子‘意外’？而且，你所说的‘人影’，为何只有你‘恰好’注意到？”

会议室里的气氛更加凝重。

刘明章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几分被逼到墙角的激动：“万处长！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我未卜先知？当时仓库二楼视野最好的是我的位置，我举着望远镜不敢有丝毫松懈，注意到远处异常是我的职责所在！若我当时因为无法确认的‘人影’就惊慌失措，抽调主力前往五号码头，导致三号码头伏击圈出现漏洞，让目标船只趁乱溜走，这个责任，万处长您来负吗？”

“你……强词夺理！”万里浪被噎了一下。

“好了！”李士群低喝一声，但他看向刘明章的眼神更加深邃，“明章，你的解释，听起来合理。但是……”这个“但是”，让刘明章的心再次悬空。

“但是，这次行动，计划周密，知情者范围严格限定。”李士群缓缓说道，“游击队不仅精准地避开了陷阱，还策划了如此有效的干扰和撤离。这，仅仅是巧合吗？”

“主任明鉴！”刘明章立刻表态，语气坚决，“此次行动失败，属下确有失察之责！但若论及泄露机密、通共资敌，此等诛心之论，属下万万不敢承受！属下投身76号，只求为主任分忧，此心天地可鉴！”

李士群盯着他，没有说话。

就在这时，万里浪似乎想起了什么，再次开口：“主任，说到知情者范围，我记得，行动备案上报之后，除了我们几个核心人员，档案室那边，是否也有疏漏？刘副队长，行动前一天下午，你是否因其他公务去过档案室？我好像在附近看到过你的身影。”

刘明章心头猛地一凛。他大脑飞速运转，面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疑惑：“档案室？行动前一天下午？绝无可能！万处长，您一定是记错了。那天下午我全程在办公室整理沪西治安报告，曼丽可以作证，她中途还给我送过一份需要紧急处理的文件。”

王曼丽猝不及防被点名，愣了一下，随即点头证实：“是，是的，主任。那天下午我确实去刘队长办公室送过文件，他当时一直在伏案工作。”

万里浪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

李士群的目光在刘明章和王曼丽之间转了转，眼底深处闪过一丝异样。

刘明章知道，必须将水搅浑。他趁热打铁，微微皱眉，仿佛在努力回忆，然后带着一丝不确定的语气，小心翼翼地说道：“不过经万处长这么一提醒，我倒是想起一件可能无关紧要的事。行动前大概两天，我好像无意中在走廊里，听到王天木顾问和他带来的那个赵副官，低声交谈。”

他特意顿了顿，注意到李士群和万里浪的耳朵都竖了起来，才继续道：“他们提到了‘码头’、‘最近风声紧’、‘老关系’什么的，当时没在意，以为他们在聊别的。现在回想起来，王顾问那边，毕竟在军统华北站经营多年，根深蒂固，旧部门生故吏遍布，他对码头区域的‘关注’，恐怕别有深意？”

“王天木！”李士群低声咀嚼着这个名字，敲击桌面的手指停了下来，眼神变得锐利。这个前军统“四大金刚”之一的叛将，自从带着一份“投名状”过来后，就一直倚仗日本人的赏识，处处想分一杯羹，甚至隐隐有与他李士群分庭抗礼之势。?李士群对此早已如鲠在喉。

万里浪也像是抓住了新的线索，立刻调转枪口，兴奋起来：“主任！这么一说，倒真是可疑！王天木带来的那帮人，本来就是军统的底子，跟我们不是一条心！?他手下那个赵虎，前几天确实在码头那边鬼鬼祟祟！说不定就是他们利用旧有的通讯渠道，把消息漏了出去，既破坏了我们的行动，又能向旧主示好，两头讨好！”

会议室的焦点，瞬间从刘明章身上，转移到了王天木派系。

李士群沉吟片刻，终于再次开口，语气恢复了威严：“好了，今天的会议就到这里。行动失败，各有责任，内部审查会继续，但不要自乱阵脚。”他先定了调子，然后看向刘明章，“明章，”

刘明章立刻起身。

“这次你虽有失察，但临机处置，未造成更大损失，以后需更加谨慎。”李士群的话像是放了他一马，但接下来的话却让刘明章背后发凉，“关于你提到的王天木那边的情况，我会亲自留意。另外，近期会有一批重要‘物资’从南京运抵，相关的安保和接收工作，就由你主要负责，戴罪立功吧。”

“是！谢主任信任！属下必定竭尽全力，确保万无一失！”刘明章大声应道。

“至于万处长，”李士群又看向万里浪，“王天木那边，由你派人暗中调查，记住，没有确凿证据前，不许打草惊蛇。”

“是！主任！”万里浪连忙答应。

会议结束，众人各自散去。刘明章走在最后，当他拿起那件潮湿的雨衣时，能清晰地感觉到背后那道来自李士群的、若有所思的视线。

窗外的雨似乎小了一些，但上海滩上空笼罩的阴云却更加浓重了。魔窟深处的暗流，因为这次失败的码头行动和随之而来的猜忌，开始更加汹涌地涌动。而王天木这颗曾经的军统“煞星”，如今76号内部的“定时炸弹”，已被刘明章亲手点燃了引信，接下来的派系倾轧，必将更加血腥和残酷。

刘明章穿上雨衣，走入依旧淅沥的雨中。他刚刚在悬崖边上走了一遭，暂时安全，但前路更加迷雾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