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阴雨,长安城南的坊区如同被天公泼了一盆浑水,泥浆横流,屋舍歪斜。
土墙泡得发胀,梁柱咯吱作响,终于在某个深夜轰然倒塌——三户人家的屋顶塌了半边,五户人家的墙裂如蛛网,十几口人抱着仅存的被褥蜷缩在破庙檐下,孩子哭、老人咳,雨水顺着残瓦滴进锅碗瓢盆,敲出一片凄凉。
王县令披着蓑衣亲自踏泥而来,靴子陷在烂泥里几乎拔不出。
他看着眼前景象,眉头紧锁,脸色铁青。
灾民见官,纷纷跪地哀求,声音杂乱却字字扎心:“大人……我们不是贪,是活不下去了啊!”
他无言以对。
归途上,冷雨未歇,王县令正欲回衙,忽见前方一人立于沟渠旁,手持竹竿探查水流走向,身上的粗布短打早已湿透,却仍俯身记录着什么。
是林渊。
“你怎在此?”王县令勒马问道。
林渊抬头,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语气平静:“我在测排水坡度。这坊区地势低洼,每逢大雨必涝,土屋承重差,年久失修,倒不是偶然。”
王县令苦笑一声,扬鞭指向南坊方向:“若每坊皆有你那水泥路、水泥墙,何至于此?百姓也不至于露宿风中。”
林渊没说话,只是望着远处那一片狼藉的棚户,目光渐沉。
雨丝落在他眉间,像针,也像火。
良久,他忽然开口:“大人,我想用十根试验剩余的钢筋混凝土柱,在贫坊建一栋‘抗震示范屋’——三层高,住二十户,免费供灾民入住。”
王县令猛地扭头看他,眼中满是震惊:“你说什么?三层高楼?给流民住?!此等巨构,耗资恐超千两!材料、人力、工期……哪一项不是天文数字?”
“材料我出。”林渊直视着他,“人工我调。只要官府准地、免税三年,不再追究违建之责。”
王县令愣住了。
他知道林渊能造奇物,但他从未想过,这人竟要把最尖端的建材,用在最底层的百姓身上。
这不是炫技,这是颠覆。
“你……为何要做这事?”他低声问。
林渊望向泥泞中的破屋,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因为那些柱子,本就不该只撑起皇宫城墙。真正的‘坚不可摧’,不该只属于权贵。我要让所有人知道——这世上,也有他们能住的楼。”
王县令久久无言,最终长叹一口气:“若天下匠者皆如你,大夏何愁不兴?准了!地批给你,我还会上奏圣上,请记此善举!”
第二日清晨,林渊召集孙元朗、张老栓、老瘸子等人闭门议事。
孙元朗一听便急了:“少爷,那十根柱子可是军需备案的样品!工部那边都登记在册,拿去盖穷人的房?万一追查下来,咱们吃罪不起啊!”
林渊冷笑,从怀中取出一道黄绢,缓缓展开——正是皇帝亲笔朱批八字:奇技惠世,实乃国器。
“圣意在此。”他将绢书拍在桌上,“谁敢拦我为民?”
众人肃然。
张老栓捋着花白胡须,点头道:“我带窑工兄弟连夜赶制预制板,用石灰渣掺三分之一水泥,强度八成,成本降四成,够用了。”
“我去!”老瘸子突然站起,拄着拐杖,声音沙哑却坚定,“我去动员流民,都是苦命人,谁不想有个遮风挡雨的家?咱们自己人搭自己屋,一砖一瓦都带着热乎气!”
林渊看着这群人,心中滚烫。
三日后,贫坊空地前人山人海。
消息早已传开:那个造出“斩不断水泥柱”的年轻匠师,要在烂泥巷里盖一座三层高楼!
还让灾民白住!
有人兴奋,有人怀疑,更有好事者讥笑:“泥腿子也想盖楼?怕是风一吹就倒,砸死自己人!”
林渊不辩,只穿一身短褐,脚踩草鞋,亲自执铁锹奠基。
第一铲土翻起,泥土飞溅。
紧接着,六名工人合力抬起一面灰白色预制墙板,沿着导槽缓缓滑入基础凹槽,咔哒一声,螺栓旋紧——全程不过半刻钟。
人群哗然。
“这……这也太快了吧?”
“那板子看着轻,可两人推都推不动!”
第三日,屋顶桁架吊装。
没有机械,全靠人力绞盘组。
八根绳索,二十人齐吼,钢索绷直,桁架离地而起,稳稳落定于墙体之上。
孩童拍手叫好:“像搭积木一样!”
老瘸子站在人群中,眼眶泛红,喃喃道:“我这辈子,从没见过这样的房子……它真能站起来吗?”
林渊立于脚手架下,仰头望着那初具轮廓的骨架,钢筋纵横如脉,混凝土凝如磐石。
但他更知道——
当第一缕阳光照进那扇为贫民敞开的窗时,有些人,再也无法假装看不见了。
七日后,晨雾未散,贫坊的泥巷尽头却已人声鼎沸。
那座灰白小楼静静矗立在破败街巷之中,像一柄刺破阴霾的利剑,又像一方从天而降的奇迹。
三层高楼巍然挺立,墙体平整如削,棱角分明,雨水顺着屋檐导槽汇入地底暗渠,楼下架空半尺,隔绝了湿气与虫鼠。
楼梯宽阔笔直,木扶手打磨得光滑温润,每一扇窗都嵌着规整的玻璃——那是林渊特批调用的军需余料,透光不透风,映着初阳熠熠生辉。
王县令亲至,身披朱红官袍,立于楼前高台之上,声音激昂:“此楼非砖非土,乃钢筋水泥所筑,可抗十级地震、百年风雨!今日起,二十户灾民即刻入住,永不收租,官府备案,世代承居!”
话音未落,人群中已爆发出哭声。
一位白发老妇被孙子搀扶着踏上台阶,指尖颤抖地抚过墙壁,冰凉而坚实触感让她猛然跪地,额头重重磕在门槛上:“菩萨啊……我活了七十岁,头一回住进塌不了的房子!这一觉,能睡到天亮了!”
孩童尖叫着冲进房间,踩着木地板蹦跳,笑声撞碎了贫坊多年的死寂。
男人抱着仅存的家当,站在自家门前久久不动,眼眶泛红——他们不是没梦见过安稳的日子,只是从未想过,梦竟真能落地。
百姓围聚楼下,仰头望着这栋“神仙楼”,议论如潮水翻涌。
“听说柱子里埋了铁筋,比城墙还结实!”
“昨儿半夜我还看见林匠师亲自巡梁,一身泥浆都不换……”
“这才是真菩萨,不坐庙堂,只修人间屋!”
消息如野火燎原,半个时辰内传遍西市,一个时辰后震动京兆府衙。
周主簿闻报冷笑掷杯:“又是林渊!一栋破楼也敢称‘示范’?不过是拿军备材料哗众取宠,博个仁善名声罢了!等工部查账时,看他如何交代!”
可他话音未落,门外小吏慌忙来报:“大人,东坊三户人家自发拆了危墙,要照着街头张贴的‘安居图样’自己砌房……说是有样学样,不能等官府!”
周主簿脸色骤变。
而在万民称颂之间,无人注意到,夜色再度降临。
林渊独自登上楼顶,席地而坐,脚下是沉睡的贫坊,头顶是浩瀚星河。
远处长安万家灯火,如今终于有一片光,属于那些曾被遗忘的人。
风拂过他粗糙的衣袖,带着泥土与混凝土的气息。
他望着那扇为贫民点亮的第一盏灯,轻声道:“你们怕我藏私,觉得奇技淫巧只能侍奉皇权贵胄……可我偏要把最贵的东西,变成最便宜的命。”
他低头,掌心摩挲着一块碎瓷片——那是昨日老瘸子悄悄塞给他的,来自某户倒塌土屋的灶台残片,边缘锋利,沾着陈年油垢。
“少爷,那是咱穷人的根。”老头当时这么说。
林渊闭上眼,脑海中浮现的是更多尚未点亮的角落:北巷年年淹水的低洼院、西坊冬日冻裂的土炕、南窑咳血不止的老窑工……
突然,远处皇城方向,一座偏殿窗口微光一闪,似有烛火轻轻晃动,旋即隐没于黑暗。
他睁开眼,嘴角微扬。
那一瞬,仿佛有某种无形的认可,悄然降落在这片大地之上。
晨光初照,林渊书房灯犹未熄。
案头摊开一张长安城舆图,红线纵横交错,标注着“排水暗渠拟建7段”“旧窑改造点”“贫坊加固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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