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城的风总带着股沙砾味,刮在脸上像细针扎。于浩站在东门城楼的垛口边,望着城外刚泛出绿意的河滩,袖口被风掀起,露出腕上一道浅疤——那是黑风口一役被后金兵的铁箭擦过留下的。
“头,巡抚大人的轿子已经到城门口了!”孙二狗大步流星地跑上来,手里还攥着块没啃完的麦饼,盔甲上的铜钉被阳光照得发亮。他如今已是小队里的排头兵,那柄于浩改良的短柄斧被磨得寒光凛冽,斧柄缠满了防滑的布条。
于浩点点头,没回头。城下传来一阵喧哗,夹杂着马蹄声和轿夫的吆喝,他却望着河滩上的几个身影出神——那是李明带着两个暗线在勘察地形,手里的炭笔在羊皮纸上飞快地画着,时不时弯腰捡起块石头比划。黑风口之战后,李明的情报网又扩了两个村落,连周千总都特意给了他面“探事旗”,方便出入城门。
“于队正,巡抚大人请您下去答话。”一个亲兵跑上城楼,语气里带着难掩的恭敬。自半月前那场伏击战歼敌近百后,“于队正”这三个字在边城军营里的分量,早已不同往日。
于浩转身时,正撞见赵五背着药箱往城楼下走,身后跟着三个学徒,每人手里都提着个沉甸甸的布包。“赵老哥这是去哪?”
“城西的伤兵营缺药了,我带徒弟们送些过去。”赵五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眼里带着笑意,“前儿个张百户的老母亲咳嗽,还是我那大徒弟给治好的,今早特意送了筐鸡蛋来,回头给弟兄们改善伙食。”他顿了顿,拍了拍于浩的胳膊,“巡抚是京里来的大官,说话仔细些,别像对周千总那样直来直去。”
于浩笑了笑。赵五的药棚如今已是军营里的香饽饽,不仅伤兵们赖着不走,连附近的百姓都隔着城墙求医。三个学徒也能独当一面,上次孙二狗训练时摔断了腿,就是二徒弟用夹板固定的,好得比寻常快了半个月。
刚走下城楼,就见周千总站在巡抚的八抬大轿旁,脸上堆着笑,看见于浩,连忙招手:“于浩,快来见过巡抚大人!”
轿帘掀开,走下来个身着藏青官袍的中年人,面容清瘦,眼神却很亮,扫过于浩时,带着审视的意味。“你就是于浩?”声音不高,却透着威严。
“末将于浩,参见巡抚大人。”于浩抱拳行礼,动作标准,不卑不亢。
巡抚捻了捻胡须,目光落在他腰间的短柄斧上:“听说你改良了兵器,还创出了什么‘梯次防御’的法子?”
“不敢称‘创’,不过是些土办法。”于浩道,“边城守军少,硬碰硬讨不到好,只能借着地形和器械,远了用抛石机,中了用弓箭,近了用盾牌阵,层层拦着,总能让敌军多流些血。”
周千总在一旁补充:“大人有所不知,这法子可管用了!上次后金攻东门,就是靠这‘梯次防御’,硬生生让他们没讨到半点便宜,还折了不少人!”
巡抚没接话,反倒问:“我听说你还练了支五十人的小队,个个以一当十?”
“是弟兄们肯拼命。”于浩侧过身,指向城楼上正在操练的士兵,“孙二狗力气大,能开三石弓;王栓箭术准,七十步外能射中铜钱;李明熟悉地形,画的地图比官制的还详细;赵五懂医术,能把重伤的弟兄从鬼门关拉回来。末将不过是把他们凑到一起,让他们各展所长罢了。”
巡抚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城楼上,王栓正指挥着几个士兵调整标杆,一人报出距离,另一人便转动抛石机的轮轴,石弹在空中划出道弧线,精准落在百步外的土坡上,引得一阵叫好。不远处,孙二狗正带着人演练盾牌阵,五十面盾牌连成一片铁墙,推进时步伐整齐,竟听不到多余的脚步声。
“好一支精锐!”巡抚赞了句,目光重新落在于浩身上,“我在京城就听说,边城有个于队正,练兵有奇招,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只是我有一事不明——你这些法子,都是从哪学的?”
于浩早有准备:“末将祖上是走南闯北的货郎,留下些杂记,里面记过些守城的法子,末将不过是照着琢磨,再结合边城的情况改了改。至于练兵,不过是知道弟兄们想要什么——打胜仗,活下去,让家里人能过上安稳日子。”
这话倒是实在。巡抚点点头,又问:“如今后金在狼牙关屯兵,你觉得他们下一步会怎么走?”
“会来抢粮。”于浩毫不犹豫,“开春了,他们的存粮该见底了。狼牙关的地形不适合久屯,他们定会找机会突袭周边的村镇,既能抢粮,又能试探咱们的虚实。”他顿了顿,“末将已让暗线盯着,只要他们一动,咱们就能提前布防。”
“暗线?”巡抚挑眉。
周千总连忙解释:“是于浩让李明联络的百姓,都是些受后金欺压的汉人,能给咱们递消息,上次黑风口之战,全靠他们提前报信,咱们才能打个正着!”
巡抚眼里闪过一丝赞许:“以民为眼,好主意。看来你不仅懂练兵,还懂用势。”他沉吟片刻,“我这次来,本是想看看边城的防务,若是松懈,少不得要参周千总一本。如今看来,倒是我多虑了。”
周千总脸上的笑更浓了,连忙拉着巡抚往中军帐走:“大人一路辛苦,末将备了薄酒,咱们边吃边聊,让于浩再给您讲讲他那些土法子!”
于浩没跟着去。他知道,巡抚召见不过是例行公事,真正重要的,是城楼上那些正在流汗的弟兄,是城外那些冒着风险传递消息的百姓,是赵五药棚里熬着的伤药,是李明画了又改的地图。
回到城楼时,王栓刚练完箭,正坐在垛口边擦弓,见他回来,递过一壶水:“头,巡抚没为难你吧?”
“没有,就问了些练兵的事。”于浩接过水壶,喝了一口,水带着股淡淡的草木香,是赵五用草药泡的,能解乏。
孙二狗凑过来,咧着嘴笑:“我就说头你厉害!连巡抚大人都要特意召见,说不定过些日子就升百户了!”
“升不升的不重要。”于浩望着远处的群山,“你们看,狼牙关在那边,后金的营地就在山坳里。再往远些,是咱们的土地,是咱们的家。”他转头看向众人,李明不知何时已经回来,正站在一旁听着,赵五也送完药回来了,手里还拿着个药碾子,“咱们守住的不只是这道城墙,是身后的人能睡个安稳觉,是地里的庄稼能好好长,是孩子们不用再躲躲藏藏。”
李明放下手里的羊皮纸,声音有些沙哑:“头说得对。我爹当年就是被后金兵杀的,我娘带着我逃到边城,一路上见了太多死人。我不想再让那样的事发生,所以我愿意去当暗线,哪怕被抓住了砍头,也值。”
赵五叹了口气:“我家在县城开药房,后金兵来了,药被抢了,伙计被砍了,我是藏在水缸里才活下来的。我没啥大本事,就会治些伤,只要能让弟兄们少死几个,我这药箱就没白背。”
孙二狗挠了挠头,难得正经:“我是孤儿,在军营里长大,以前总觉得混日子就行。但跟着头打了几仗,才明白当兵不是为了混口饭吃,是为了让像我一样的孤儿,以后能有个家,不用再像野狗似的到处跑。”
王栓一直没说话,这时突然开口:“我爹是弓箭手,死在萨尔浒之战。他临终前说,当兵的,手里的箭要对准敌人,心里要装着百姓。我以前不懂,现在懂了。”
于浩看着他们,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他想起刚到边城时,这五十人还是群散兵游勇,孙二狗爱喝酒惹事,王栓沉默寡言,李明胆小怕事,赵五总想着早点离开军营。可现在,他们眼里都有了光,那是信念的光,是希望的光。
“你们看。”于浩指向城下,几个百姓正推着小车往城里送菜,守城的士兵笑着和他们打招呼,孩子们追着车跑,手里拿着刚摘的野花。“这就是咱们要守的。”
远处的天际,云层渐渐散去,阳光洒在城墙上,给那些斑驳的箭孔镀上了层金边。周千总的中军帐里传来笑声,巡抚大概正在听周千总吹嘘那场胜仗。但于浩知道,真正的功劳,属于城楼上挥汗如雨的士兵,属于城外传递消息的暗线,属于药棚里熬药的赵五,属于每一个想守住家园的人。
“走吧,该练盾阵了。”于浩拿起自己的盾牌,拍了拍上面的尘土。盾牌上有几道深深的砍痕,是上次东门之战留下的,像一枚枚勋章。
孙二狗扛起斧头,第一个站到队列里。王栓把弓背好,李明收起羊皮纸,赵五将药箱放在墙角,也站了过来——他虽不直接参战,却总说要跟着练练,万一哪天需要,也能拿起盾牌顶一阵。
五十人列成整齐的队伍,盾牌“哐当”一声落地,溅起细小的尘土。于浩站在最前面,望着前方的虚空,仿佛看到了来犯的敌军,看到了飘扬的战旗,看到了更远的将来。
“推进!”他一声令下。
盾牌阵像一堵移动的墙,缓缓向前,脚步声震得城楼微微发颤。阳光透过盾牌的缝隙,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撒下的一地希望。
于浩知道,这场仗还远没结束,狼牙关的后金兵还在虎视眈眈,更远处的土地还被侵占。但他不再担心,因为他身边有这些弟兄,身后有那些百姓,他们就像一颗颗钉子,牢牢钉在这片土地上,任谁也拔不掉。
属于他们的舞台,才刚刚拉开帷幕。而这边城的风,终将吹走硝烟,迎来真正的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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