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两方丈 第一章 灵山一会

巍峨的须弥山，终年积雪，像一根巨大的冰柱刺向天空。在这人迹罕至的绝顶，藏着一座古老的寺庙——灵鹫寺。它依着山崖开凿而成，石头就是殿堂，风雪是它的背景音。

深秋，山顶的风像刀子，卷着雪沫子呼呼地刮。但在古寺深处一个天然的石台上，却有种奇异的安宁感。不是靠火炉，而是因为盘坐在那里的两个人——明心和慧觉。

明心穿着单薄的旧僧衣，闭着眼，呼吸又深又稳。风雪好像都绕着他走，整个人像块嵌进山里的石头，透着股说不出的安静劲儿。

慧觉先睁开了眼，看着对面纹丝不动的师兄，嘴角忍不住弯起来：“明心师兄，”他的声音在风里很清亮，“今天这雪顶静心，你又比我快一步入定，又比我慢一步出来。这份定力，我真是服了。”

明心慢慢睁开眼，眼神像山泉水一样清亮平静，看向慧觉时带着温和的笑意：“慧觉，别夸我了。静坐功夫深浅，都是暂时的。倒是你，脑子快，想得透，常常点醒我。”他的声音不高，但稳稳当当，听着就让人安心。

两人相视一笑。在这冰天雪地的山顶，这份一起吃苦、一起打坐的情谊，比什么都暖。他们从小一起长大，一起扫院子，一起念书，一起挨师父训。这么多年下来，一个眼神就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慧觉转头望向石台外翻腾的云海，云海下面就是热闹又复杂的人世间。他眼神有点复杂，有心疼，也有一丝向往：“师兄，咱俩在这儿冻着熬着，守着清规戒律，图啥呢？不就盼着有一天，能下山去，把咱们心里这点明白劲儿，带给那些受苦的人吗？”他说着，语气里带着一股热乎劲儿。

明心也看向云海，表情更沉静了：“你说得对，慧觉。想帮人，这份心是真的。咱们在这儿吃苦、守规矩，不是图自己清净，是想把根基打牢点，将来真能当条船，渡人过苦海。”他顿了顿，语气更坚定了些，“可想帮别人，自己先得立得住。规矩就像河堤，堤不结实，浪头一来，自己先淹了，还怎么拉别人？老祖宗留下的这些规矩，是护着我们、引着我们的，不能马虎。”

慧觉点点头，眼睛更亮了：“师兄，你守规矩这份认真劲儿，我佩服。可是……”他犹豫了一下，似乎在找合适的词儿，“老祖宗不也说了，法子要灵活，才能帮到各种各样的人？有时候太死板，会不会反倒耽误事儿？就比如山下发大水，灾民快饿死了冻死了。咱们要是死守着‘不碰钱’这条，干看着不管？要是能变通一下，收下善人捐的钱粮，再分给灾民，不是救了更多人命？这变通，说不定才是真正帮到人的大智慧呢！”

明心安静地听着，眉头轻轻皱了一下。他懂师弟那份急迫想帮人的心，也明白他说的“变通”。但他心里头，对那些根本的规矩，有种近乎本能的敬畏。“慧觉，你的心是好的。就怕‘变通’这俩字，成了偷懒的借口。规矩是护着咱们心性的堤坝。今天为救人破一条，明天会不会为别的‘好事’再破一条？破着破着，堤就垮了，自己掉下去，还坏了咱们的名声。帮人，也得干干净净地帮。宁愿自己多受点罪，多费点口舌去开导，也不能轻易去碰那最根本的线。心要是不纯粹了，好事也容易变味儿。”

两人的目光碰在一起，没有争吵的火药味，只有对各自想法的认真劲儿。他们平时就这样，想法不同，但彼此都懂。

“好啦好啦，”慧觉忽然笑起来，像雪后出了太阳，气氛一下子松快了，“今天又让你说赢了。不过，帮人这事儿，咱俩可是穿一条裤子的！”他站起身，走到石台边，迎着风雪，望着苍茫大地，胸膛里一股豪气往上涌。

明心也站起来，走到他身边。看着脚下汹涌的云海，想象着里面挣扎的无数生灵，一股深沉的难过和想帮忙的冲动，像潮水一样漫过心头。

“慧觉，”明心开口，声音带着少有的郑重，“咱们在这雪山圣地，受着先贤的恩惠，一起琢磨道理。这份缘分，太难得了。今天，就在这块传说中佛祖坐过的石头前，咱俩一起发个愿吧？”

慧觉一听，神情立刻严肃起来，眼睛亮得像点了火：“好！师兄，你说！”

两人整理好衣服，一脸虔诚，对着石台中间那块形状像人打坐的大石头，深深地鞠了三个躬。然后，他们撩起僧袍下摆，跪在冰冷的岩石上，双手合十举到额头前。

风雪好像也小了，风声低了下去。

“我佛世尊！”两人齐声说，声音清亮，穿透风雪。

明心深深吸了口冰冷的空气，带着磐石般的决心和满心的怜悯，大声说：

“我明心，愿用尽一生，以修行根本戒律为老师，把艰苦当成磨刀石，不为名利动心，不为情爱所困。守护正道，一刻也不懈怠。就算前面是刀山火海，万千阻碍，我也要守住本心，干干净净地修行！把我这个人，我这颗心，都献给觉悟之路！尽毕生力量，去帮助众生！”

他的誓言，字字像砸在石头上，又硬又响，带着一股豁出去的劲儿。风雪卷着他的薄僧衣，那瘦削的身子却像雪地里的松树，一动不动。

慧觉紧接着，声音一样洪亮，充满了激情：

“我慧觉，也发大愿！这一辈子，要学得广，想得深，勇往直前！用最方便的法子，把好的道理传开，让它长久住世，让天下人都得好处！就算跳进万丈红尘，我的心也要像雪山一样干净！用智慧和方便的法门，接引无数的人，一起走向光明！”

誓言在山顶风雪里回荡，渐渐融入了寂静。发完愿，两人再次深深鞠躬。

直起身，慧觉眼睛亮晶晶的，闪着兴奋的光。他伸出手，紧紧握住明心冰凉却有力的手：“师兄！今天这话，天地为证，先贤看着呢！咱们兄弟，生生世世，都要手拉手，把这觉悟的种子，撒遍天下！”

明心感受着他手心的温度，也用力回握，清澈的眼睛看着慧觉神采飞扬的脸，郑重地点头：“师弟，手拉手，一起度众生！说到做到！”

风雪还在刮，雪山静默。两个年轻修行者的手紧紧握着，他们许下的宏大心愿，像两颗明亮的星星，投入了时间长河。只是，在这热血沸腾、心意相通的誓言底下，他们都没察觉，因为微细差别心念，命运的河流，已经悄悄分成了两股。这对在雪山顶上结下深厚情谊的兄弟，还不知道，未来滚滚红尘的滔天巨浪，会怎样考验他们，又会把他们推向怎样完全不同的岸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