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刺破厚重雨云,将泥泞不堪的碎石路照出一片狼藉。
连绵的春雨终究是太烈了,新铺就的萤火路被冲刷得七零八落,那些精心挑选的石子混在泥浆里,几乎辨认不出原先的路径。
林小蝶站在路口,小小的眉头紧紧蹙起。
雨水顺着她的蓑衣滴滴答答淌下,在她脚边汇成一洼小小的水潭。
她没有像其他孩子那样跑去找大人哭诉,只是静静地看着,眼神里是与年龄不符的沉静与思索。
片刻后,她转身跑回村子,清脆的呼喊声穿透雨幕:“萤火队,集合!”
很快,七八个半大孩子从各家各户钻了出来,他们是林小蝶一手建立的“萤火队”,村里最调皮、也最敢在夜里乱跑的一群小家伙。
“路被冲垮了,”林小蝶言简意赅,指着一片狼藉的村口,“光靠石头不行,雨太大了,泥土留不住。”
一个叫虎子的男孩瓮声瓮气地问:“那咋办?再铺一遍,下一场雨还得垮。”
“不,”林小蝶摇头,目光扫过不远处邻居家堆放的碎陶片,“我们给路划出‘骨头’。”
孩子们似懂非懂。
林小蝶已率先行动,她捡起一片锋利的陶片,深吸一口气,用力将其一半嵌入湿滑的泥地里,划出一道清晰的界限。
孩子们立刻明白了,纷纷效仿。
他们用碎陶片在泥地里嵌出两条平行的边界,像两条坚固的龙骨,将道路的范围牢牢固定住。
接着,他们才将冲散的石子一颗颗捡回来,重新填入“龙骨”之间。
做完这些,林小e蝶又带着两个女孩钻进路旁的林子里,不一会儿,捧回一团团墨绿色的苔藓。
那苔藓在阴暗的雨天里,竟隐隐透出磷一样的微光。
“这是夜光苔,”她解释道,“把它贴在拐角处的陶片上,晚上就算没有月亮,也不会走错路。”
孩子们手脚麻利地将夜光苔仔细贴好。
一条由陶片为骨、碎石为肉、夜光苔为眼的崭新小路,在雨后的泥泞中顽强地诞生了。
当晚,夜色如墨,萤火队的孩子们提着灯笼进行第一次夜巡。
他们踩在坚实的小路上,脚边的夜光苔连成一片幽微的光带,仿佛走在一条流淌于地上的星河之上。
每一步都踩得那么安心,那么骄傲。
不远处的屋檐下,苏晚和林风并肩站着,静静地望着那群孩子和那条发光的路。
“她怎么会知道这些的?”苏晚的声音里充满了惊奇与不解,“用陶片固定路基,还知道夜光苔……这些连我都没想过。”
林风没有看她,只是低着头,手指熟练地搓着一根新的麻绳,粗糙的掌心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有力。
他声音低沉而平稳,像在陈述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她五岁那年,我修院墙,她就在边上蹲着,不吵不闹,从日出到日落。我砌了三百一十二块砖,她就一块一块地数了三百一十二块。”
苏晚沉默了,心中涌起一阵莫名的感动。
原来,那些她不曾留意的陪伴与凝望,早已在女儿心里种下了最坚韧的种子。
同一时刻,在村子另一头的桃园深处,阿星正凝视着那株奇异的双色花树。
暴雨似乎成了它的养料,那些虬结的根须比之前又延伸了数丈,坚韧地穿透了湿润的土层,甚至撬开了一块巨大的岩石,直直地朝着第七村信标塔的地基蔓延而去。
阿星没有阻止。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仿佛在欣赏一幅生命的画卷。
他从怀中取出一枚祖传的青铜小铃,铃铛上刻着古朴的云纹,轻轻系在了桃树最粗壮的一根主干上。
“走远些也好,”他对着树干低声私语,像在和一位老友交谈,“根扎得深,风才吹不倒。”
话音刚落,那铜铃竟在无风的夜里轻轻晃动起来,发出一连串清脆的声响。
叮叮叮……叮叮——
三声短,两声长。
这并非杂乱无章的声响,而是村中守灯人代代相传的密语——“蝶语”的起始频率。
阿星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西境的巡查官小烬,正巧路过一个偏远的小村落。
他惊讶地发现,几乎家家户户的屋檐下,都挂上了一盏用竹篾和油纸扎成的小灯笼,灯笼的形状刻意做成了萤火虫的模样,在夜色中散发着星星点点的暖光。
他拦住一个正要跑回家的孩童,好奇地问:“你们为什么要在门口挂上这种灯?”
那孩子仰着脸,自豪地回答:“是林小蝶姐姐说的!她说,守夜不只是守路上的灯,也要守好自己家门口的光。光亮多了,坏东西就不敢来了!”
小烬心中微微一动。
他此行的目的,正是为了修订和完善各村的《守夜人准则》。
按照规定,这种自发的、未被记录在案的行为,他应该予以纠正或评估后统一。
但他犹豫了。
他看着那一片温暖的光,看着孩子们脸上那份守护家园的认真,最终只是点了点头。
回到中枢的营地后,他没有将此事录入新的规章条例,而是取出一卷空白的图谱,用细腻的笔触将这幅景象描绘下来。
在画卷的末尾,他郑重地题下八个字:万家灯火,始于一念。
林风正在院子里修补被暴雨打坏的篱笆。
邻居家一个三四岁的小娃娃,不小心在泥地里摔了一跤,沾了满身泥。
孩子没有哭疼,却因为天色渐暗而吓得放声大哭,嘴里不停地喊着:“怕黑!我怕黑!”
孩子的母亲在屋里忙着做饭,一时没听见。
林风停下手里的活,却没有像常人那样立刻上前去扶。
他只是拿起身边一盏用作照明的旧灯笼,缓步走到田埂上,轻轻地将灯笼放下。
那团温暖的光晕不偏不倚,正好照亮了孩子面前三尺远的地面,驱散了那一小片令人恐惧的黑暗。
小儿的哭声戛然而止,他愣愣地看着面前的光,抽噎了两下,自己手脚并用地从泥地里爬了起来。
他没有再哭,而是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踩着那片光晕,自己走回了家门口。
苏晚端着饭菜从屋里出来,恰好看到这一幕,不由得轻笑出声:“你当年,也是这样学会走夜路的。”
深夜,暴雨再次倾盆而下,夜空中电闪雷鸣。
“轰隆!”
一道刺目的闪电如巨斧般劈下,不偏不倚地击中了村东的信标塔!
木质的塔楼瞬间燃起大火,熊熊火光在暴雨中顽强地跳动,浓烟滚滚。
塔上的守灯人急忙按照预案,用遮光板飞快地闪烁出代表最高警报的信号——一个巨大的“危”字,在夜空中一明一暗,令人心惊肉跳。
屋内,林小蝶正握着弟弟的小手,教他认写自己的名字。
看到窗外的火光和信号,她脸色一变,立刻就要起身冲出去。
一只温暖的手按住了她的肩膀,是苏晚。
“别去,你爹去。”苏晚的声音沉稳而坚定。
林风早已站起身,抄起了门边的灭火长竿。
然而,他刚要迈步,却见女儿摇了摇头,目光灼灼地望着窗外,说出了一句让他和苏晚都为之错愕的话。
“爹,不用了。这一次,轮到他们了。”
话音未落,窗外已响起一片急促的脚步声。
五六个身影,正是萤火队的核心成员,他们冒着瓢泼大雨,奔向着火的塔楼。
有的孩子用巨大的油布包裹着备用灯笼,保护它们不被雨水浇灭;有的孩子扛着长长的竹竿,顶端绑着陶罐,利用竹竿的长度从附近的溪流接水灭火。
他们没有丝毫慌乱,行动井然有序,甚至连轮换的节奏都遵循着一种奇特的规律——正是那“蝶语”的频率。
一人上前泼水,另一人立刻后退准备,前后交替,配合默契,竟在暴雨中形成了一道高效的灭火防线。
火势被牢牢控制在一定范围内,没有继续蔓延,而信标塔的光,在短暂的摇曳后,也迅速被备用灯笼重新点亮,从未真正断绝。
林风站在屋内,默默地放下了手中的长竿。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掌心,那里有一道早已愈合的旧伤疤,那是他第一次与信标塔建立“心之桥”时留下的灼痕。
往常每当信标塔有异动,这道伤疤便会隐隐作痛,像是某种警示。
但此刻,他忽然发觉,那棵与他心意相连的桃树,似乎安静了下来。
掌心的旧伤,也感觉不到丝毫的刺痛了。
他抬头望向远方的信标塔,那里的光芒稳定如常,一如既往地守护着村庄。
只是,那光芒闪烁的节奏,不再是他所熟悉的、带着女儿独特印记的频率,而是一种更沉稳、更规律、由多人协作而成的全新节奏。
他怔然了片刻,随即,嘴角缓缓咧开,露出了一个释然的笑容。
他转过身,走到墙边,取下一个挂了多年的陈旧木盒。
打开盒盖,里面静静地躺着半截签到令牌,令牌的材质不知何时已彻底化作了桃木的纹理。
这是他作为前代守灯人的信物,也是他与那棵桃树之间“心之桥”的契约。
林风捧着这半截令牌,走到灶膛前,毫不犹豫地将其投入了熊熊燃烧的火焰之中。
木质的令牌在火焰中迅速卷曲、碳化。
火苗猛地向上窜起,一缕极其微弱的光芒,竟随着青烟从烟囱逸出,直上夜空。
但它没有飞向星辰,也没有融入信标塔的光辉,而是飘飘忽忽地落下,轻轻地落在了村中最近的一盏屋檐小灯笼的灯芯上。
如同,为这万家灯火,又添上了一滴滚烫的油。
一切重归平静,林小蝶站在窗前,看着雨后愈发明亮的信标塔,心中第一次生出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
这场大雨,冲垮了小路,劈中了高塔,来得如此猛烈,仿佛要将村庄的一切都清洗一遍。
她忽然想起,再过几日便是清明日。
一个念头毫无征兆地从心底冒了出来。
这场雨,连坚固的信标塔都险些遭殃,那么……村子后山那座最古老、也最孤零零的旧雪峰,经过这样一场冲刷,又会变成什么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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