判我终身爱你 倔强

暮色四合，像一块浸透了绝望的脏抹布，沉沉地压在沈宅奢华的客厅。沈白修长的手指拈着那张薄薄的信纸，指尖泛着冰冷的白。他垂眸扫过上面寥寥几字，喉间溢出一声极轻、极冷的嗤笑，仿佛碾碎了一只扰人的飞虫。

“呵……又作秃驴撞钟的把戏。”他薄唇轻启，字字淬冰。

那承载着一个女人心碎告别的白纸，在他指尖轻飘飘地一弹，便如一片枯败的落叶，精准地落入了旁边光可鉴人的金属垃圾桶里。动作利落，不带一丝留恋，甚至没有一丝褶皱。空气里只余下纸张落入桶底的轻微“噗”声，像心脏被戳破的最后叹息。

侍立一旁的菲佣玛利亚，只觉得那声音狠狠砸在自己心上。她看着先生线条冷硬的侧脸，嘴唇无声地翕合了许久，才艰难地挤出破碎的声音：“先生……太太、太太走得很急……她……她说……”玛利亚的声音哽住了，眼眶泛红，“她说她可能……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您、您真的不去找找太太吗？”最后一个字，几乎带着卑微的哭腔。

沈白端起精致的骨瓷杯，里面是浓郁得发苦的热巧克力。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深邃的眉眼，却化不开眼底那层厚重的寒冰。他抿了一口，甜腻的液体滑过喉咙，却激不起半分暖意，反而衬得他的声音愈发森寒刺骨：

“她倒是会挑时机，自导自演这出离家出走的苦情戏？”他放下杯子，杯底与碟子碰撞出清脆却刺耳的声响，“以为我会像条狗一样，被她的眼泪牵着鼻子走？天真。”他嘴角勾起一抹近乎残忍的弧度，那是全然的厌恶与不屑，“我厌恶她，恨不得她彻底消失在我的视线里。找她？她也配？”

他锐利的目光如冰锥般扫过玛利亚煞白的脸，带着不容置喙的威压：“记住，我和她之间的事，轮不到任何人置喙。再有一次，你就不必留在这里了。”

早餐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草草结束。沈白起身，整理着价值不菲的西装袖口，动作优雅而冰冷。他拿起公文包，步履沉稳地走向门外，对那个名为“苏冉”的女人消失的事实，表现得如同拂去肩上的一粒微尘。在他构筑的世界里，这不过是一场拙劣的、无关痛痒的作秀，一个试图博取他关注的可笑闹剧，连让他多费一丝心神都嫌多余。

他永远不会知道，那场被他嗤之以鼻的“作秀”，此刻正在城市的另一端，上演着怎样一场鲜血淋漓的诀别。

**私人医疗研究所，无菌的寂静里弥漫着消毒水也无法掩盖的绝望气息。**

苏冉枯坐在冰冷的诊椅上，像一尊即将碎裂的瓷偶。窗外，夕阳如血，泼洒在惨白的墙壁上，映照着她毫无血色的脸。她瘦削的手指紧紧攥着一支黑色的签字笔，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仿佛那是她溺毙前唯一的浮木。

坐在她对面的，是她的私人医生，叶雯。这位年轻的海归博士，医术精湛，此刻却眉头紧锁，眼底是化不开的忧虑和难以置信。他面前摊开的，是一份触目惊心的文件——**活体眼角膜捐赠同意书**。

“小冉！”叶雯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急切，他倾身向前，试图抓住苏冉游离的目光，“看着我！你清醒一点！这不是普通的捐赠！这是活体捐赠！你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他的手指重重地点在文件上那几个冰冷的铅字上，“你会立刻、永久地失去光明！从此你的世界只剩下无边的黑暗！没有色彩，没有形状，没有……没有他！”

最后三个字，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一种痛彻心扉的无力感。

苏冉的睫毛剧烈地颤动了一下，像濒死的蝶翼。她缓缓抬起头，空洞的目光没有聚焦点，仿佛已经提前沉入了那片永恒的夜色里。唇角艰难地牵起一丝弧度，那笑容脆弱得如同蛛网，承载着浓得化不开的悲戚和一种近乎枯槁的平静。

“意味着……彻底解脱。”她的声音轻得像一阵风，却带着千钧的重量。

“为什么？告诉我为什么非要用这种方式？！”叶雯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欠他什么？需要用剜目来偿还？！”

“欠什么？”苏冉喃喃重复，干裂的唇瓣溢出一声破碎的轻笑，带着浓浓的自嘲，“欠他一双眼睛……不，是欠他心尖上那个人一双眼睛……他娶我，是因为这对眼角膜……他恨我入骨，也是因为这双他施舍给我的、原本就不属于我的眼睛……”她的声音越来越低，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只剩下灵魂深处的呜咽，“五年了……这偷来的五年光明……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在他施舍的刀刃上跳舞……血快流干了……舞不动了……”

她深吸一口气，那口气息仿佛吸尽了肺腑里最后一点生气。她不再看叶雯痛苦挣扎的脸，目光落回到那份决定她命运的同意书上。眼前仿佛闪过沈白冰冷厌恶的眼神，那眼神曾是她五年来赖以生存又将她凌迟的光源。

够了。真的够了。

她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握紧了那支笔。笔尖悬在“捐赠人签名”那一栏的上方，微微颤抖，却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决绝。

“陈医生，”她的声音忽然异常清晰，带着一种回光返照般的平静，“这光明，从来就不是我的。十八岁那年，我的世界就已经熄灭了。这五年……不过是场镜花水月的大梦……现在，梦醒了，债……也该清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笔尖重重落下。

**“苏冉”。**

两个字，力透纸背，一笔一划都像是在剜自己的心，割自己的肉，耗尽了她此生的所有爱与恨，挣扎与眷恋。墨迹在洁白的纸张上晕开，像两滴凝固的、绝望的黑血。

白纸黑字，落笔无悔。

从此，她与他之间，那根由眼角膜强行系上的、沾满血泪的孽缘之线，终于被她亲手、血淋淋地斩断。她终于……可以不再欠他了。

眼前开始模糊，夕阳那惨烈的红在她视野里扭曲、燃烧，最终化为一片无边的、温暖的黑暗的前奏。她恍惚地想：如果……如果还能再见……不，没有如果了。她亲手熄灭了这双曾贪婪追寻他身影的眼睛，将自己彻底放逐于永恒的孤寂之中。她与他，将隔着这无边的黑暗，永世……不复相见。

那天边的夕阳，像一场盛大的焚毁，将整个天际烧得通红，如同炼狱之火。苏冉被护士搀扶着，站在研究所顶楼冰冷的露台边缘。她空洞的双眼“望”向那片灼目的红，仿佛要将这世间最后一点炽烈的、象征着毁灭与终结的色彩，烙印在即将陷入永夜的灵魂深处。晚风吹起她单薄的衣角，她像一片即将被烈焰吞噬的枯叶，无声地，等待着最终的湮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