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风停沙定。
残月悬于断垣之上,祭坛遗址中央的幽蓝火堆早已熄灭,只余一地灰烬与尚未冷却的命纹锦。
那锦缎上泪珠凝成的光点仍在缓缓流转,像是某种沉睡之物的心跳,在寂静中悄然复苏。
顾桑染跪坐原地,掌心胎记依旧滚烫,血脉里似有万千细丝在低语、缠绕、牵引。
她盯着手中那半幅焦黄丝帛——“织魂织机”机关图,目光从“血脉双生”四字缓缓移开,眉心微蹙。
“不是血缘双生……而是织脉共感?”她低声呢喃,指尖轻抚图纸边缘一道极细的刻痕,那是常人难以察觉的暗记,唯有常年与丝线为伴的人才能辨出其走向,“情感共鸣至极,方能启轴?”
她抬头望向柳先生。
老幕僚已取出随身携带的《织司机括志》,正就着微弱月光一页页翻查。
他眉头紧锁,手指在泛黄纸页间来回摩挲,忽然一顿。
“找到了。”柳先生声音沙哑,却带着压抑不住的震颤,“‘同心轴者,非血所动,乃心所牵。双脉共振,情达极致,则机自鸣’。”他抬眼看向顾桑染,“小姐,这‘双生’,不在骨肉,而在心意相通之人。”
顾桑染心头一震。
她蓦然想起方才织出的幻锦——母女相拥的画面,泪水渗入经纬,竟引动了真实的织脉波动。
那一刻,她并非单纯回忆,而是将灵魂深处最深的执念织进了丝线。
若真有所谓“共感”,那便是情至浓时,心与丝同频共振。
而图纸所示核心枢纽之下,赫然是祭坛地底的“心茧室”。
“入口被‘血饲桑’根系封锁。”织纹婆婆拄着拐杖缓步上前,苍老的手指指向地面,“此树以怨气为养,毒丝遍布,触之即腐。唯有命纹锦为引,方可令其退避三舍。”
众人皆沉默。
那株传说中的血饲桑,乃前朝织司秘植,专守织道重地,据说百年来吞噬过无数妄图强闯者的血肉,早已化作活尸般的存在。
但顾桑染没有迟疑。
她缓缓起身,将命纹锦披于肩头,一步步走向祭坛中心一块青石板。
“我母亲死前最后一句话是——‘丝是活的,要顺性子织锦’。”她闭目低语,“如今我才明白,她教我的不只是技艺,更是如何听懂丝的声音。”
话音落,她足尖轻点地面某处凹陷。
咔——
一声闷响自地底传来,尘土簌簌而下。
紧接着,整座祭坛微微震颤,仿佛苏醒的巨兽。
李校尉拔刀在前,沈昭之亲卫队迅速布防四周。
柳先生高举火把,照亮下方幽深洞口。
黑雾翻涌,腥气扑面而来,隐约可见无数赤红根须如蛇般蠕动,层层叠叠盘绕在阶梯之上,散发出令人作呕的甜腻气息。
顾桑染深吸一口气,将命纹锦迎风展开。
刹那间,锦面微光流转,那些原本躁动的毒丝竟如遇天敌,纷纷蜷缩后退,露出一条狭窄通道。
“走!”她当先而下。
众人紧随其后,刀剑斩断零星垂落的丝缕,步步惊心。
越往下,空气越是阴寒刺骨,耳边似有无数女子哭泣声回荡,却又转瞬即逝。
终于,穿过渡廊,眼前豁然开朗。
一间巨大石室静卧地下,穹顶镶嵌蚕晶碎粒,如星河倒悬。
室中央,一台织机凌空悬浮,通体由黑檀与透明蚕晶铸成,八根主轴如肋骨环抱,每一根都刻满古老符文,隐隐透出温润光泽。
织纹婆婆老泪纵横,颤抖着跪倒在地:“织道之心……它还在……顾织云拼死守护的东西,真的还在!”
顾桑染凝视那织机,心脏剧烈跳动。
她认得这构造——幼时母亲曾在油灯下画过草图,说这是“能织出天下第一锦”的神机,也是前朝织司覆灭前最后的秘密。
可当她取出贴身珍藏多年的玉牌欲嵌入中央凹槽时,却发现无法完全契合。
缺口仅一线,却如同天堑。
“还差一人。”柳先生沉声道,“必须双脉合契,缺一不可。”
顾桑染猛然想起那枚铜扣——沈昭之拾起的那半枚蚕形信物,切割方向与她的玉牌正好相反,宛如镜像。
她立刻传讯北上。
七日后,马蹄踏破晨雾。
沈昭之风尘仆仆而至,玄色官袍沾满霜露,眼中却清明如初。
他未多言,只将一枚铜扣递出。
两物靠近刹那——
金光微闪,二者竟自行吸附,严丝合缝拼成一枚完整的“双蚕抱茧”徽记,蚕首相抵,茧心合一,流转出淡淡织脉光辉。
顾桑染屏住呼吸,将其缓缓按入织机凹槽。
刹那间——
织机轻震,第一根经线无声绷紧,发出清越丝鸣,宛如久别重逢的呼唤。
八根主轴微微转动,蚕晶开始泛起柔和光晕,整个心茧室被一层流动的丝辉笼罩。
就在光芒升腾之际,空中忽有涟漪荡开。
一幅模糊光影浮现眼前:一名素衣女子立于织机之前,面容依稀可辨,发间一朵干枯茧花轻轻摇曳。
她望着他们,唇瓣微启,似有千言万语哽咽难言。
“若你们能来到这里……”【织机认主,血脉共鸣】
金光如潮,自“双蚕抱茧”徽记中汩汩涌出,刹那间贯穿整台织魂织机。
八根主轴缓缓旋转,蚕晶透出温润却慑人的辉芒,仿佛沉睡千年的灵魄终于睁眼。
顾桑染只觉掌心胎记猛然一烫,一股浩瀚而熟悉的丝脉之力自织机中奔涌而出,顺着指尖直入经络,如江河归海,唤醒她每一寸与丝共生的骨血。
她眼前骤然浮现出一幅全息织影——
素衣女子立于光影中央,眉目清冷,发间那朵干枯的茧花随风轻颤。
正是她的母亲,前朝织司首席织官顾织云。
“若你们能来到这里……”女子的声音如同从远古传来,带着丝线般绵长的哀婉,“说明情意已胜宿命。”
众人屏息凝神,连呼吸都怕惊扰这跨越生死的低语。
“此机不只为织锦,更为‘织命’。”顾织云目光落在女儿与沈昭之身上,唇角微扬,泪却滑落,“它可调控天下丝脉流向,亦能逆转噬丝之毒,救万民于水火。但唯有双心共契、双脉同频者,方可启其真灵。”
话音未落,织机自行运转,第一匹素锦无声成形,洁白如雪,无纹无饰。
然而片刻之后,三个古篆字缓缓浮现于锦面之上:承脉者。
紧接着,三字崩解,裂为两半——
左边是“桑染”,墨色深沉,如桑叶初染;
右边是“昭之”,银光流转,似晨露映天。
两字悬于空中,遥遥相望,又隐隐相连,仿佛命运早已织就的经纬,在此刻终于交汇成章。
柳先生倒吸一口凉气:“双承脉者?前朝典籍从未记载……这织机竟允二人共主!”
织纹婆婆老泪纵横,喃喃道:“不是破例……是等待。等了一个朝代,终于等到能以情动机、以心通脉的人。”
顾桑染怔怔望着那两个名字,胸口剧烈起伏。
她曾孤身一人在蚕房熬过寒冬,曾跪着求嫡母赐一碗热粥,曾以为这一生不过是一根被弃置的残丝。
可如今,天地为证,织道为凭,她不只是顾家庶女,更是承脉之人!
她侧首看向沈昭之。
他站在光晕边缘,玄袍染霜,眸光却炽烈如火。
两人目光相接,无需言语——那一夜他在雪中护她回坊,那一日在公堂上以官印压下世家弹劾,那一回他孤身深入敌营换回她失传的织谱……所有并肩前行的日子,都在这一刻被织进了命锦。
可就在这神圣静谧之时——
嗡!!!
织机主轴骤然震鸣,原本柔和的丝光辉芒瞬间转为刺目赤红!
八根轴柱齐齐剧颤,警音如泣如诉,撕裂了石室的宁静。
“不好!”顾桑染猛地上前,手掌贴上中枢镜面,瞳孔骤缩。
只见织机投映出一幅庞大的江南丝流图谱:原本碧绿流动的脉络,此刻在苏州方向大片淤塞、断裂!
老蚕房周边桑林呈现诡异焦黑,根系腐烂,叶片卷曲如死蝶。
更可怕的是,污染正沿运河水道急速南侵,所过之处,桑树枯萎,蚕种尽灭。
“这是……噬丝菌?”柳先生脸色惨白,“但速度太快了!以往三年才蔓延十里,如今七日已过百里!”
“不止如此。”沈昭之沉声指出图谱一角,“你看这些波动频率——有人在用古法催化菌变,手法极为精准,必是精通前朝织咒之术的高手。”
空气骤然凝滞。
织魂织机能测天下丝脉,亦可预警灾劫。
如今警鸣不止,意味着这场灾祸不仅是产业之危,更是灭道之劫!
就在众人骇然之际,织机最后一道指令悄然织出——
不是文字,不是图案。
而是一段旋律。
轻缓悠扬,如月下缫车转动,似春蚕食叶沙沙。
正是江南代代相传的《缫丝谣》。
但细听之下,调子略有偏移,第三个转折处多了一丝阴郁回旋,尾音拉长,带着某种蛊惑般的震颤。
顾桑染浑身一僵。
那最后一个音符……
竟与沈昭之养父临终前,断续哼唱的小调,分毫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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