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时间,弹指即逝。
对盘踞于此的苏幼薇而言,却漫长得如同三个世纪。
她眼中的沈青竹,已从一尊活生生的人,化作了一座寂静无言的石雕。
那曾环绕他周身的金色字符,如退潮般缓缓敛去,最终消弭于无形。
然而,这并非结束。
就在所有异象归于沉寂的刹那,沈青竹光洁的眉心,一道细如发丝的裂痕悄然崩现。
一滴殷红中带着淡金的血珠,从中缓缓渗出,沿着他的鼻梁滑落。
这滴血,沉重得仿佛承载了一座山岳,坠落的轨迹清晰而缓慢。
“沈青竹!”苏幼薇心头一紧,下意识便要冲上前去。
可她刚踏出一步,一股无形而磅礴的压力便迎面而来,仿佛一面由无数文字砌成的透明高墙,坚不可摧。
这股力量,她再熟悉不过——文压!
但与寻常文修不同,这股文压浩瀚、古老,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规则之力,将她死死地钉在原地。
就在她焦灼的目光中,那滴血珠终于滴落。
“啪嗒。”
声音清脆,却诡异地没有溅开。
那血珠落在青石板上,竟如活物般蠕动起来,在地面上蜿蜒游走,顷刻间便勾勒出三个触目惊心的血字:“你骗它。”
字迹成形的瞬间,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怨毒与不甘,冲天而起。
苏幼薇浑身一颤,她看懂了。
这是那个被沈青竹镇压的乱码,那个所谓的“金手指”最后的控诉!
它在指控沈青竹背信弃义!
可沈青竹依旧未动,只是那双紧闭了三日的眼眸,终于缓缓掀开。
眸中再无翻滚的字符,只剩一片深邃的墨色,仿佛能吞噬一切光亮。
他抬起一根手指,轻轻触碰眉心那道仍在渗血的裂痕,感受着那份撕裂般的痛楚,嘴角却勾起一抹极淡的,近乎残忍的笑意。
“不是骗……”他低沉的嗓音响起,带着一丝久未言语的沙哑,却字字清晰如铁,“是谈条件。”
“它要主权,我要命脉——总得有人先流点血,才算签了契。”
话音落下的瞬间,石板上那三个血字仿佛受到了某种指令,猛地化作一道血光,疯狂地钻入地缝之中!
“——咿呀!!!”
一声不似人间能有的尖啸,仿佛是无数支笔尖同时划破坚韧纸张的声音,从山谷的四面八方响起,刺得苏幼薇神魂剧痛。
整座山谷都在这声尖啸中剧烈震颤,仿佛大地之下,有什么古老而庞大的契约,被这滴血彻底激活、锁死!
尖啸过后,万籁俱寂。沈青竹周身的文压悄然散去。
苏幼薇再也顾不得其他,一个箭步冲到他面前,急切道:“你到底做了什么?你的身体……”
她不敢去看他眉心的伤口,转而运起独门秘法“心映之觉”,试图探查他的经脉状况。
她的神识化作无形的水流,小心翼翼地流入沈青竹体内。
经脉依旧宽阔坚韧,但当她的神识抵达那片精神世界——识海之时,整个人如遭雷击,呆立当场。
沈青竹的识海中央,不再是空无一物,而是悬浮着一枚拳头大小,由亿万个细密金色字符压缩而成的核心。
那正是被驯化的乱码!
但它不再是冰冷的程序,而像一颗活生生的心脏,正以一种极其规律的节奏,“砰、砰、砰”地搏动着。
每一次搏动,都会释放出一股微弱却尖锐的刺痛,如针扎般蔓延至沈青竹神魂的每一个角落。
那痛楚之中,还夹杂着一道清晰的意念,仿佛在不断地向宿主宣告:
“我还活着,我也在写。”
苏幼薇瞬间惊觉,这已经不是系统单方面的反馈了!
这枚“活字核心”,已经完成了从“工具”到“共生体”的恐怖蜕变!
它与沈青竹的神魂彻底融为一体,成为了他身体的一部分,一个永远无法剥离、永远在书写、也永远在带来痛苦的器官!
何等恐怖的代价!
何等疯狂的举动!
这种永无止境的神魂刺痛,足以让任何一名心志坚定的修士彻底疯魔。
沈青竹他……他凭什么能够承受?
仿佛看穿了她的疑惑,沈青竹缓缓抬手,示意她不必惊慌。
随着他心念微动,苏幼薇的“心映之觉”被引导向了识海更深处。
在那里,她看到了答案。
在那枚“活字核心”的周围,悬浮着无数灰黑色的记忆碎片。
被家族抛弃的屈辱、受尽白眼的嘲讽、挣扎求生的不甘、无数个日夜压抑在心底的怒火与杀意……他赫然是将自己过往所承受的所有负面情绪,所有痛苦的记忆,全部提炼出来,化作了最精纯的“痛源”,源源不断地喂养着这枚核心!
他不是在被动承受痛苦,而是在主动用自己的痛苦,去驾驭痛苦的源头!
以毒攻毒,以痛制痛!
这哪里是签订契约,这分明是以身为熔炉,以魂为薪柴,将一尊神魔活生生炼进了自己的命里!
就在苏幼薇心神巨震之时,山谷中央那棵被天雷劈得焦黑的文心祖树,忽然发出了“咔咔”的轻响。
只见那焦黑的树皮寸寸剥落,露出其下宛如新生玉质的树干。
一根根全新的枝条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抽出,而那新生的嫩叶,竟泛着一层淡淡的血色光华,与沈青竹眉心的血迹遥相呼应。
祖树的根系在地底深处轻轻颤动,一段苍茫而古老的意念,跨越时空,直接传递到了苏幼薇的神魂之中。
“文道不灭,因有愚者肯以身为稿。”
苏幼薇盘膝坐倒在树下,下意识地握住了腰间的无字笔。
以笔为媒介,她将这段浩瀚的讯息引入神魂,反复咀嚼。
一瞬间,她醍醐灌顶,彻底悟了。
是啊,何为书写?何为权柄?
真正的书写权柄,从来不属于那些高高在上、完美无瑕的圣贤。
因为文字本身就是一种枷锁,一种反噬。
它源于情感,源于欲望,源于世间一切的不完美。
真正的执笔者,是那些明知会被文字吞噬,明知下笔即是深渊,却依然愿意献上血肉、灵魂,以身为稿纸,写下那惊天动地一笔的“愚者”!
沈青竹,就是那个最大的“愚者”。
苏幼薇抬起头,深深地看着那个依旧平静的男人,眼底的震撼与担忧,逐渐化为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
她悄然在心中立下血誓:沈青竹,你尽管去写。
若有一日,你失守于笔,被这无尽的文字反噬淹没,我苏幼薇,便以这万界生灵之记忆,接续你的神魂,替你……续写那未完之句!
沈青竹似乎感应到了什么,侧头看了她一眼,微微颔首。
他转身走入竹屋,取出一面尘封已久的寒玉镜。
镜中,映出他清瘦却挺拔的身影,以及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
他凝神细看,只见自己的瞳孔深处,那曾经滚动不休的金色小字,如今已彻底变成了四个字,一遍又一遍地循环往复。
我在写我。
他忽然笑了。
他抬起手,并指如笔,对着虚空,缓慢而郑重地写下了一个字。
“痛”。
就在这个字最后一笔落下的刹那,天地间的一切声音,都消失了。
风停了,云住了,鸟儿凝固在半空。
山谷内外,方圆百里,所有枯死的树木在同一时间剧烈震颤,无数枯黄的落叶纷纷扬扬,飘洒而下。
诡异的是,每一片飘落的叶子上,都清晰地浮现出一个墨色的“痛”字!
字迹与他方才书写的一模一样,遒劲有力,入木三分。
苏幼薇伸手接住一片落叶,指尖传来的,不是草木的冰凉,而是一股……温热的,仿佛带着活人血脉的体温!
“以前,是我在书中写世界。”沈青竹放下手,轻声自语,像是在对苏幼薇说,又像是在对这片天地宣告,“现在,是世界替我写字。”
他顿了顿,眸光一凝。
“区别在于……这一次,它们知道疼。”
话音刚落,他转身从屋中取出一卷空白的巨幅兽皮,将其平整地铺在石案之上,又取来一方古朴的墨砚。
做完这一切,他便负手立于案前,闭上双眼,仿佛在静候着什么。
夜幕降临,万籁俱寂。
子时三刻,异变陡生!
石案上的墨砚中,那本该静止的墨汁,竟开始剧烈地蠕动、沸腾,最终凝聚成一条通体漆黑、散发着怨毒与不详气息的细长墨蛇!
“嘶——!”
墨蛇发出一声无声的咆哮,猛地从砚中窜起,如一道黑色闪电,直扑案上那卷空白的兽皮!
它要污染这张稿纸!
它要夺回书写的主权!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攻击,沈青竹眼皮都未曾抬一下,不阻不迎,任由那墨蛇扑向兽皮。
然而,就在墨蛇那由纯粹怨念构成的头颅,即将触碰到空白兽皮的瞬间,惊变再生!
“滋啦——!”
仿佛烧红的烙铁浸入冰水,墨蛇发出一声凄厉无比的嘶鸣,整个身躯竟如遇到烈火般疯狂消融、溃退!
一层肉眼不可见的屏障,在兽皮表面上流转不休。
那哪里是什么空白的兽皮?
那上面,早已被沈青竹这三日来流下的血与泪浸透,形成了一层独属于他的、由无尽痛楚构筑而成的“痛识结界”!
沈青竹缓缓睁开眼,目光冰冷地注视着在砚台中痛苦翻滚,却不敢再上前的墨蛇残骸。
“你想夺稿?可以。”
他缓缓说道,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但你得先学会……什么叫‘写不出,也要写’。”
这声音,仿佛一道最终的审判,彻底击溃了墨蛇最后的意志。
砚台中的墨汁,渐渐平息,恢复了死寂。
沈青竹赢了。他彻底降服了这源自金手指的力量,将其化为己用。
但他也知道,这仅仅是开始。
刚刚那条墨蛇,不过是某个更庞大、更古老意志的延伸与试探。
几乎在同一时刻,远在大陆极南之地的南荒尽头,一片被世人遗忘的无名巨冢深处,一道早已封印了万古的裂痕,陡然扩大了一丝。
黑暗中,一只完全由最古老的文字怨念凝聚而成、布满裂纹的手,正挣脱着层层枷锁,极其缓慢地……从裂痕中伸了出来。
山谷中,沈青竹似有所感,抬头望向遥远的南方天际。
他脸上的平静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见的肃杀与决绝。
他转身走回竹屋,仔仔细细地整理好自己的衣衫,将略显散乱的长发重新束起,每一个动作都一丝不苟,充满了某种古老的仪式感。
而他,也该为这位即将到来的“访客”,备上一份像样的回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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