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脉哭陵
李默嘴角咧开,拍了拍衣襟上的火山灰,顺手将烫手的《张氏锤经》掏出来,在屁股后面胡乱蹭了两把灰尘,把它蹭得更像刚从废铁堆里刨出来似的。
远处地平线上,朝阳才刚刚冒了点头。灰蒙蒙的天光下,一道细长狭窄的峡谷入口,如同大地上被天神用剑劈开的一道伤口,在朦胧的晨雾中若隐若现,弥漫出比后山剑冢浓郁十倍的森冷剑气与死寂之意。
李默将那本蹭得灰不溜秋的破烂册子塞回怀里,哼着五音不全的调子,深一脚浅一脚地朝那道裂口晃去。
那本破册子压着的内襟口袋里,烫金血券的背面,那滴墨般蠕动的纹路终于彻底定格——一把形状狰狞、断裂了三分之一的石质钥匙虚影,沉沉压在一幅古老、布满了剑痕的残破地图中央。地图边角,一处显眼的墨点正与远方峡谷入口的位置隐隐重合。钥匙断裂口下方的猩红印记扭曲重组:
??剑冢密钥(破损)坐标已锁定…??
天启十三年秋,永安帝的棺材板都快盖不住了。
这事儿字面意思。他那躺在龙穴里、耗空了内帑最后三个铜板的硕大楠木棺材,正从地宫的金刚壁裂缝里渗出水来。渗出来的还不是清亮的山泉,是一股股粘稠、浑浊、透着铁锈和莫名土腥气的暗红液体,慢悠悠地顺着墓道口刚砌没两年的汉白玉台阶往下淌,看着跟老龙犯痔疮似的。
护陵卫的甲胄染得一块红一块黄,远远围着,谁也不敢上前。空气里那股甜腻腻又混着铁锈的血腥味,让最彪悍的羽林卫胃里都直返酸水。
太常寺卿白胡子抖得像风中的柳絮,脸色比他祭天时穿的素纱单衣还白:“陛…陛下…此乃…此乃大不吉啊!”
“滚!”永安帝萧乾一脚差点把老太常踹下台阶。他穿着明黄常服,背着手站在滴血的陵道口,脸色黑如锅底。这位登基十三年、自认励精图治的皇帝,此刻眼底布满了红丝,死死盯着那粘稠的红水蜿蜒流过脚下白玉阶上精美的螭龙纹,把他那条“真龙”染得污秽不堪。“钦天监呢?!张世勋死哪去了?!再给朕缩着不出来,朕现在就去把他那个破观拆了当柴烧!!”
话音刚落——
“噗通!”
台阶下方不远,刚被人半扶半架着赶来的钦天监监正张世勋,身体猛地一抽搐,像是被无形的大锤当胸砸中!他本来就被这诡异龙脉渗血吓得面无人色,此刻更是眼球突兀地向外暴凸,死死盯着陵寝入口上方那片虚空,喉咙里“咯咯”作响,像是卡着一口怎么也吐不净的浓痰。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他枯瘦的手指猛地抬了起来,食指中指僵硬地并拢,沾满他自身因惊惧而从嘴角溢出的血沫,艰难地、却又带着一种垂死挣扎的疯狂执念,颤抖着在面前光滑冰冷的汉白玉陵碑基座上,狠狠刻划!
滋——滋——
尖锐刺耳的刮擦声令所有人头皮发麻。一行扭曲怪异、血痕淋漓的字迹在坚硬如铁的白玉碑基上飞速显现:
??天??
??龍??
??印??
??現??
最后一捺尚未完全拉直,张世勋浑身最后一丝力气仿佛被瞬间抽干。他干瘪的身体猛地向后挺直成一张硬弓,旋即如同被拆散了骨头般,软软瘫倒在地。口鼻中一股污浊粘稠、同样泛着铁锈暗红的血液汩汩涌出。抽搐了两下,气绝身亡。布满血丝的眼珠依旧死死瞪着碑座,瞪着那四个刚刚被他用生命刻下的、散发着浓郁血腥和不详气息的血字。
空气死寂。
一阵秋风卷过陵山,吹得人遍体生寒。渗血的陵寝,血写的诅咒,暴毙的监正…
“妖…妖言惑众!护驾!”老太常第一个反应过来,声音抖得变了调,连滚带爬往人群后面躲。
萧乾脸上暴怒瞬间化为一片僵硬的死白,嘴唇哆嗦着,视线从地上张世勋可怖的死状,慢慢移到那座还在微微嗡鸣、滴答淌着污血如同在嘲笑的陵墓入口。那四个腥红的“天龙印現”字眼,像四柄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眼底心口。恐惧第一次压过了愤怒。
“给朕…”他喉咙发紧,声音干涩艰涩,“…查!掘地三尺!把那弄鬼的印给朕找出来!毁了!!”
最后两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一种君王被亵渎后的极致疯狂。
皇陵周围数里范围,立刻成了铁桶阵。蚂蚁窝都没机会爬出去。官道要冲全被甲胄森严的京营军卡死。附近村镇更倒了大霉,但凡有点名声的江湖地师、算命瞎子,甚至庙里跳神的巫婆,统统被如狼似虎的羽林卫拖麻袋似的锁拿下狱,罪名是“妄言龙脉,图谋不轨”。
一时间,天启朝堂和江湖人心惶惶。天龙印?听着像个宝贝。可沾上皇陵流血这种事,那是能随便碰的催命符吗?
就在这风声鹤唳的节骨眼上,天启帝京最繁华的朱雀大街上,“太白楼”的说书先生老孙头,最近换了新段子。
“…话说那上古之时,混沌未开,有孽龙作乱!那龙可了不得!口喷烈焰,能焚四海;利爪一抓,敢破苍穹!惹得天帝震怒,降下九道都天劫雷!劈得那孽龙鳞片纷飞,血肉成泥!最后一道劫雷落下,直直劈在那孽龙眉心!您猜怎么着?咔嚓!好家伙!竟然硬生生把那孽龙脑壳里最硬的一块天灵骨,劈成了一块巴掌大小、四四方方、缭绕着无尽雷霆天威的玉印——这便是那‘天龙印’的由来啦!”
老孙头讲得唾沫横飞,一拍惊堂木。
“啪!”
楼下挤得满满当当的茶客们听得入神,有人忍不住问:“孙先生,那印后来呢?”
“后来?”老孙头捋了捋稀疏的山羊胡,眼皮一耷拉,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道,“据说啊…那印承载着孽龙临死前的不甘与庞大怨力!更带着九天神雷的杀伐气!此乃天地不容之物!谁得了它,若是福缘深厚,或许能借得一丝龙力,呼风唤雨,号令江川!可若是…”他声音又低了几分,带着森森寒气,“若是那福薄缘浅的…嘿嘿…必遭龙魂反噬!日夜受龙魂煎熬不说,更要命的是…”他顿了顿,吊足了胃口,才一字一顿道,“引、来、九、天、残、雷!把自己连带一脉血亲劈得灰飞烟灭,尸骨无存!断、子、绝、孙!”
“嘶——!”整个太白楼响起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
“孙先生!那…那永安帝的皇陵……”
老孙头立刻把脑袋摇成拨浪鼓:“不可说!不可说!天机泄露多了要折寿的!不过嘛…嘿嘿…据说那天龙印本是孽龙眉心之物,沾不得一丝…嗯…带真龙之气的东西…沾了…那可比火星子蹦进油锅还吓人…”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谣言是长了翅膀的瘟神。不出三天,“天龙印乃上古孽龙骨所化,蕴藏怨龙戾气,谁得之必遭天谴雷霆反噬,断子绝孙”的风声,如同瘟疫般刮过天启朝野,比羽林卫的刀风还快。而“此印遇真龙气运即生不祥”的说法,更是被私下添油加醋,成了街头巷尾、酒肆茶馆的“共识”。
原本一些江湖枭雄、隐世高手还对这“天龙印”虎视眈眈,毕竟“号令江川”的名头太诱人。可这“断子绝孙、尸骨无存”的诅咒一出,再大的野心也被浇了个透心凉。再配上“沾真龙气即爆”的流言,更是把最后一点侥幸心思也给掐了。这烫手山芋,连碰都嫌晦气!
峨眉掌门灭情师太,一身缁衣立于云雾缭绕的金顶,向来古井无波的脸上此刻也绷紧了线条。手里那张描金飞贴,是当朝太后亲赐,邀她前去共同参详护持龙脉的密旨。可太白楼那些“孽龙反噬”、“遇龙则爆”的流言如同魔音灌耳。她捻着佛珠的手指越捏越紧。护脉?还是避祸?
“师父,这怕是邪魔外道搅乱天下的诡计!”她身后一位精干的中年女尼沉声道。
灭情师太沉默良久,眼底精光闪烁:“诡计也罢,天机也罢。此物现世,与我佛门清净本无瓜葛。然……”她话锋一转,声音冷硬如铁,“若真有孽龙怨气盘踞龙脉,岂非荼毒苍生?我峨眉虽居方外,亦不能坐视。清心、清意!你二人随我下山!清静留下看护山门。”
“师父!流言猛于虎!不可轻信!”被留下的女弟子清静急道。
“为苍生故,此险需冒。”灭情师太长袖一卷,带着两名得力弟子化作流光,直扑京师方向。
半月后。一份沾染着血腥味的六百里加急军报,狠狠摔在萧乾的御案上!
南方密林深处,三具扭曲焦黑的尸体被找到。全身雷击痕迹明显,肢体扭曲破碎。其中两具尸骸尚算完整,穿着烧焦的峨眉制式青色道袍,手边还残留着半截被雷劈断的拂尘玉柄。第三具女尼尸首损毁最重,烧得面目全非,唯有一串被熏得漆黑的深海玄铁念珠还死死攥在化为焦炭的手里——那串念珠,萧乾认得!是灭情师太从不离身的法物!而在这片焦土中心,一个深坑赫然在目!坑底土壤呈现诡异的琉璃质光泽,显然承受过远超凡俗的极端高温,残余的雷霆气息经久不散,让勘验的密卫都手脚冰凉!
“查实了!峨眉掌门灭情师太及其弟子清心、清意…途径卧虎涧时…遭天降神雷轰击…尸骨…无存!”密卫统领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
“天…天雷…断子绝孙…”萧乾眼前一黑,差点一头栽倒!太白楼的鬼话,如同淬毒的钢针,狠狠扎进他脑海!张世勋临死前刻下的血字,带着不祥的红光在他眼前不断放大!“天龙印現”!
恐惧瞬间淹没了所有理智!
“来…来人!”萧乾扶着龙椅扶手才勉强站稳,声音嘶哑中透着无尽的惊怖与疯狂,“召…召少林方丈!!立刻!!用金銮大轿抬也给朕抬来!!!”
金銮殿的雕花窗户被秋风吹得嘎吱作响,永安帝萧乾如同被逼到绝路的孤狼,焦躁地在御案后踱步,猩红的双眼死死盯着殿门外。他终于见识到了“断子绝孙、九天残雷”的滋味。灭情师太师徒三人的惨状,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道九天霹雳。此刻他脑中只有一个念头:甩锅!把这要命的玩意儿甩出去!甩得越远越好!哪怕是佛祖的脚底板,他都敢扔!
殿门打开。少林方丈玄苦大师身披金光锦斓袈裟,手持古朴的降魔锡杖,在两名年轻武僧的护卫下踏入殿门。老和尚须眉皆白,面容枯槁,一派宝相庄严,只是那枯木般的脸上,眉头几不可察地皱起一道深壑。他刚踏足此地,体内修持多年的《易筋经》佛元竟传来一丝隐晦的滞涩之感,仿佛踏入了某种无形浊流。
“阿弥陀佛。陛下深夜急召老衲,不知所为何事?”玄苦合十行礼,声如古钟,却难掩眼底深处的一丝凝重。皇城之内龙气最盛之地,竟隐隐让他觉得血脉凝滞、佛心动摇?
萧乾不等他行完礼,大步流星冲过来,二话不说,双手颤抖着将一个托盘塞到玄苦面前!托盘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由九张沾满复杂朱砂符咒的玄黄布帛,符咒流光溢彩,散发出强大的封禁波动。透过布帛的缝隙,隐约能看到下方承托着一方状似龙形、通体萦绕着狂暴暗金雷霆、不断发出低沉嗡鸣的印玺轮廓!每一丝泄露的气息都带着撕裂虚空的毁灭感!
“大师!快!快把它拿走!”萧乾声音尖利,透着掩不住的恐惧,“此乃孽龙所生不祥之物!唯有佛门无上佛法可镇!带回少林!放你们最深的舍利塔里!用经咒!用阵法!哪怕用你们那些死了八百年的老和尚骨灰填上!给朕压住它!快!”
玄苦大师低头看着托盘上那件被层层封印之物,瞳孔骤然收缩。那狂暴的雷霆气息之下,竟涌动着一股令他禅心剧烈动摇的…混乱驳杂的龙煞死气?而自身佛元与之接触的刹那,体内的运转竟诡异的瞬间滞涩了一下,如同滚珠落入了粘稠的树胶,原本圆融流转的佛力竟然起了极其细微却真实存在的冲突!这…这印绝非祥瑞!甚至像是对正统佛修功法带着天然的克制!他枯槁的手指微微颤抖了一下,第一次对一个死物产生了如此强烈的忌惮。
“……陛下…”玄苦大师张了张嘴,想说什么。
“圣旨在此!”萧乾根本不给他开口的机会,猛地抓过早已拟好的明黄卷轴拍在托盘边缘,急吼吼道:“即刻启程!不得有误!宫中供奉!护送方丈回山!”他几乎是咆哮着下达命令,生怕下一秒那托盘里的东西就炸开!他甚至没敢再多看那东西一眼,挥袖背过身去,只留下一个仓皇颤抖的背影。
玄苦大师看着那封龙纹密旨,再看看托盘里被九重道门顶级封咒镇压依旧躁动难安、散发着毁灭雷霆气息和不祥煞气的印玺,枯槁的脸上皱纹更深了。他沉默片刻,长叹一声佛号:“阿弥陀佛。老衲…遵旨。”声音里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与疲惫。他一挥手,身后两名随行的武僧面色同样凝重,上前小心翼翼接过那沉重的托盘,如同托着一座随时可能爆发的火山。
玄苦大师手持锡杖,转身率先向殿外走去。每一步都踏在冰凉的金砖上,却觉得脚下仿佛有无数无形吸盘在拽拉他的佛力,步履竟比平时沉重了三分。空气中那股若有若无的阻滞感,始终如影随形。两名托着盘子的武僧更是感觉手里的东西越来越沉,手腕隐隐发酸。
就在他们一行踏出戒备森严的皇城大门,坐上准备好的官船,顺运河直下少室山的第二天,噩耗飞羽般传遍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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