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板路上沾着晨露,苏信的麻鞋踩上去发出“沙沙”的轻响,仿佛碾碎了薄霜。
空气里飘着淡淡的湿气,混着泥土与街边早点铺子蒸腾的热气。
小豆子攥着他衣角,另一只手还捏着半块烤红薯,灰扑扑的脸蛋上沾着糖渣,甜腻的气息从他掌心不断溢出。
他的手指被红薯烫得微微发红,却舍不得松开。
林七娘走在另一侧,道袍下摆的血渍被她悄悄卷了道边,发间沾着的草屑在风里晃,像是随时会飞走的枯叶。
她偶尔抬手整理鬓角,指尖掠过耳后时带起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李捕头的班房在西市口第三间。苏信摸了摸怀里的人骨念珠,指节蹭过粗糙的骨面,冰凉而坚硬,像握住了死人的骨头。
他低声叮嘱:记得等会躲在我身后。
小豆子用力点头,红薯渣掉在他补丁摞补丁的裤腿上,带着温热的甜香。
林七娘忽然伸手,替他理了理翘起的乱发,动作轻柔得不像她的作风。
她指尖扫过后颈,声音低沉:你后颈的伤还渗血呢。
苏信摸了摸后颈,指尖沾到潮湿的温热,倒笑了:这是赵铁嘴给的见面礼,正好让李捕头看看。
班房的门半开着,里头传来算盘珠子噼啪响,像是某种急促的鼓点。
阳光透过窗纸斜斜地洒进来,照见李捕头靛青差服的后背浸着汗,油光发亮。
见三人进来,他眼皮都没抬:要饭的也来报官?
上回那偷鸡案刚打发走,今个又——
赵铁嘴的密室里关着十七个乞丐。苏信直接掀开衣襟,露出腰腹间深可见骨的抓痕,伤口尚未结痂,泛着暗红,他用邪术抽人魂魄炼阴兵,昨夜还想拿小豆子当祭炉。
李捕头的算盘珠子咔嗒掉了两颗,声音格外刺耳。
他终于抬头,目光扫过苏信身上的伤,又落在小豆子脸上——孩子脸上的血痂裂了道缝,新血正渗出来,带着腥咸的味道。
你说赵铁嘴?李捕头扯了扯嘴角,那可是西市有名的大善人,每月初一十五施粥舍药,连知府大人都夸他积德。他伸手去摸茶碗,却碰翻了砚台,墨汁在案上洇开,像一只张牙舞爪的黑蜘蛛。
苏信没说话,从怀里掏出那串人骨念珠。
珠子表面刻着歪歪扭扭的生辰八字,最顶端的骷髅头眼睛是两颗血玉,在晨光里泛着妖异的红。
一股阴冷的气息随着他抽出念珠而弥漫开来,让人不自觉地缩紧肩膀。
李捕头的手悬在半空。
他认得这东西——上个月城北大庙失窃,丢的就是主持用来镇邪的人骨念珠。
当时他带人查了半个月,连线索都没摸着。
密室在赵府后园假山下。苏信又摸出那枚宇文玉佩,玉面微凉,似乎藏着什么秘密,他房梁上还挂着十七个草人,每个草人胸口都钉着对应的生辰钉。
小豆子突然拽他衣角:慕遮哥,我、我能说话吗?
苏信蹲下来,和孩子平视,眼神温柔:说。
赵铁嘴让我们喝药汤,喝了就浑身没力气。小豆子吸了吸鼻子,鼻尖发红,他说我们是无根人,死了连土地公都不收。
可慕遮哥说,土地公最疼没家的孩子。他掀起自己的破褂子,肚皮上青黑一片,皮肤泛着紫斑,这是他拿针戳的,说要把魂儿戳出来。
李捕头的喉结动了动。
他站起身,差服下的佩刀撞在桌角,当啷一声。
带老子去赵府。他抄起腰间铁尺,要是敢耍老子——
您会谢我的。苏信把证物收进怀里,率先往外走。
风掀起他的破袖,露出腕间一道新结的疤——那是昨夜撬密室门时被铁锁划的,结痂边缘还带着铁锈味。
赵府朱漆大门蒙着层薄灰。
苏信伸手叩门,铜环震得他掌心发麻,回声闷沉如雷。
门房刚露出半张脸,李捕头的铁尺已经顶上他喉头:赵铁嘴呢?
门房腿一软,瘫在地上:大、大老爷在后园陪客!
后园假山下的密室门刚推开,腐臭的气味就涌了出来,熏得人睁不开眼。
十七个乞丐或躺或坐,有的被铁链锁着,有的浑身是血,气息奄奄。
见有人进来,一个瞎眼老丐突然抬起头,浑浊的眼珠对着苏信的方向:是小苏?
是那个帮我找回孙女儿的小苏?
是我。苏信弯腰解开他的锁链,金属摩擦声刺耳,都能走吗?
能走!一个年轻乞丐扶着墙站起来,满身疮痍,赵铁嘴说等十五月圆,就要拿我们祭什么长生阵!他突然扑向李捕头,掀起衣裳,脊椎骨上用朱砂画着诡异的符,他每天拿烧红的铁签子戳,说这是引魂阵!
李捕头的脸白得像纸。
他反手抽出腰刀,刀柄砸在门房后颈:带路!去正厅!
正厅里,赵铁嘴正端着茶盏。
他穿月白锦袍,三缕长须垂在胸前,看见李捕头时还笑:李头儿今日怎么有空——
拿下!李捕头挥刀。
赵铁嘴的茶盏啪地碎在地上。
他突然掐了个诀,嘴里发出非人的尖啸。
厅外的槐树无风自动,无数黑雾从地底涌出,裹着腐肉和纸钱的臭味,凝成青面獠牙的邪灵。
找死!李捕头的刀刚砍到邪灵身上,就像砍进烂泥里。
邪灵张开血盆大口,朝他扑来。
苏信挡在李捕头身前。
他后颈的伤突然发烫,意识里香火值如沸水翻涌——通脉境·二重的提示刚闪过,他的骨骼就发出爆豆似的轻响。
去!他一拳砸在邪灵心口。
黑雾炸开,露出里面用活人骨堆成的骨架。
赵铁嘴转身就跑,却被苏信揪住后领,像拎小鸡似的提起来。
你、你怎么可能......赵铁嘴的胡须根根倒竖,我练了十年邪术...
你忘了。苏信捏着他的手腕,指节捏得发白,百姓说我是神仙。
大牢里,赵铁嘴的囚衣被血浸透。
他突然笑起来,笑声像夜枭叫:李捕头,你以为抓了我就完了?他盯着苏信,瞳孔里泛着绿光,真正的长生之主,连道判都——
啪!他的嘴突然合上。
苏信看见他牙龈裂开,鲜血顺着下巴往下淌——他咬碎了藏在牙缝里的毒囊。
给老子灌醒!李捕头踹了脚囚笼,老子就不信撬不开你的嘴!
没用了。苏信摸了摸赵铁嘴的颈脉,冰冷而僵硬,他早算好了退路。他转身看向窗外,听见外头传来嘈杂的人声——不知谁走漏了消息,百姓正往大牢方向涌,有人举着香,有人捧着馒头,还有个老妇抹着泪喊:是那个小叫花子救了咱们的娃!
香火值在意识里震动得厉害,像春潮漫过堤坝。
苏信摸了摸后颈,那里的伤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他想起昨夜小豆子说的无根人,想起老妇塞的热红薯,想起城防营喊河堤暂稳时,百姓眼里的光。
慕遮哥!小豆子的声音从外头传来,大家说要去城隍庙给你烧高香!
苏信走到窗边。
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落在青石板上,和外头攒动的人头叠在一起。
他摸了摸怀里的宇文玉佩,指尖碰到玉佩上的纹路——那是条盘着珠子的龙,和前世记忆里崩裂的法则网上,那条吞噬天地的黑龙,有七分相似。
走。他对林七娘说,去看看香火能涨多少。
外头的人声更响了。
有人喊案圣,有人喊活神仙,混着香烛的气味,像一张温柔的网,轻轻裹住了他后颈那道正在愈合的伤。
城隍庙的门环被拍得哐哐响。
老妇把三柱香往供桌上一插,香灰簌簌落在供果上:土地公显灵!
得亏是那个小叫花子!卖炊饼的老张头挤进来,怀里还揣着热乎的芝麻饼,我家二妮上个月在西市丢了,准是赵铁嘴那老贼干的!他抹了把泪,饼子蹭得脸都是芝麻。
苏信站在供桌旁,鼻尖萦绕着呛人的檀香味。
意识里的面板在发烫,数字疯狂跳动——【香火值+150】【香火值+200】【香火值+50】...那些温热的情绪像潮水漫过他的神经,有老妇的感激、孩童的依赖、壮汉的敬佩,混着炊饼的焦香,比他从前蹲在街角捡剩饼时,要甜上百倍。
小豆子挤到他腿边,手里举着半块被揉皱的金纸:慕遮哥你看!
王婶说这是给神仙叠的金元宝,可我觉得你比神仙好,神仙不会给我擦药。他仰起脸,眼睛亮得像星子,我刚才听见李捕头跟张屠户说,要给你立生祠!
苏信蹲下来,替他擦掉沾在脸上的金箔碎屑。
指尖碰到孩子温热的脸颊,忽然想起自己七岁那年,也是这样的黄昏,他缩在破庙角落,看着隔壁桌的富家公子被嬷嬷擦脸,当时他想,要是有人肯替他擦把灰,他能给人家磕三个响头。
生祠就算了。他揉了揉小豆子的发顶,让他们把香火钱捐给城外的义庄,那些没家的孩子冬天能有口热粥。
慕遮。林七娘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她不知何时换了身素色布衣,发间的草屑已经理净,手里捏着块裹着帕子的东西,赵铁嘴贴身的玉佩,我从他衣襟里摸出来的。
苏信接过帕子,指尖刚碰到玉佩,掌心突然泛起灼痛。
那枚刻着宇文的玉佩像块烧红的炭,烫得他差点松手。
眼前的香火、人群突然模糊,他看见血色的宫阙在虚空中浮现,十二根盘龙柱上缠着黑雾,穿黑袍的人跪在阶下,为首者抬起头——那张脸与他记忆里重叠,却又陌生得让他心悸。
宇文拓...他无意识地念出这个名字,声音轻得像叹息。
林七娘的手按在他颤抖的手腕上:你还好?
苏信猛地回神。
掌心的灼痛退去,只剩一圈淡红的印子。
他盯着玉佩上盘珠的龙纹,忽然想起昨夜在赵铁嘴密室里,那些被抽干魂魄的乞丐后颈都有同样的纹路——原来不是巧合。
七娘,你见过这个名字吗?他把玉佩递过去。
林七娘的指尖在宇文二字上顿了顿:前朝大隋皇族的姓氏。
我师父说过,大隋灭亡时,太子宇文拓带着传国玉玺失踪了,有人说他死在乱军里,有人说他...成了邪修。她忽然压低声音,赵铁嘴临死前提到长生之主,莫不是...
可能。苏信把玉佩收进怀里,触感隔着粗布都烫得慌,但现在还缺证据。
暮色漫上城垣时,苏信独自爬上城隍庙的屋顶。
晚风掀起他的破袖,露出腕间新结的疤。
整座城池的灯火次第亮起,像撒了把星星在人间。
他摸着怀里的玉佩,前世的记忆碎片在脑海里翻涌——道判、法则网、吞噬天地的黑龙...原来他一直找的线索,早就在赵铁嘴这种小角色身上漏了马脚。
原来,你也在等我。他对着夜空喃喃,声音被风吹散在灯火里。
大牢方向传来更夫的梆子声。
苏信低头看向自己的掌心,那里还留着玉佩灼出的红印。
他想起赵铁嘴咽气前扭曲的脸,想起那枚被狱卒随意丢在案几上的玉佩——不,不对,赵铁嘴贴身的玉佩已经被林七娘拿来了,那案几上的...
他猛地站起身,破袖在风里猎猎作响。
月光照亮他眼底翻涌的暗潮,像藏着把淬了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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