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乐年间的暮春总带着几分缱绻,将军府后园的紫藤开得疯魔,紫色花瀑垂落,将青石板路铺成流霞。
十二岁的吴逸蹲在池边,手中鱼竿忽地绷紧,水面炸开涟漪时,他腕子轻抖,一尾银鳞鲤鱼破水而出,在夕阳里甩出碎钻般的水花。
哇!吴逸哥哥好厉害!清脆的赞叹惊飞了檐下春燕。
八岁的余荼踩着满地落花奔来,鹅黄襦裙沾满草屑,双丫髻上的海棠花随着步伐轻颤。吴逸将鱼放进木桶,屈指刮过她泛红的鼻尖:小馋猫,又来讨鱼吃?
余荼鼓着腮帮蹲下身,指尖戳着水面:才不是!我要看鲤鱼跃龙门!
那时他们尚不知,命运早将这场相遇写成谶语。
春去秋来,演武场上的吴逸褪去稚气,银枪在日光下划出冷冽弧光。
每当他收枪而立,总见余荼倚着朱漆廊柱,怀中青瓷食盒还冒着热气。
她亲手做的桂花糕甜而不腻,正如她念诗时低垂的眉眼——死生契阔,与子成说,少女声音轻得像怕惊醒梁间燕,却重重撞进少年心里。
倭寇犯境的急报传来时,满京城的玉兰正开得雪白。
吴逸跪在将军府正厅,铠甲上还沾着晨露:父亲,儿愿随您南下抗倭!老将军捋须长叹,案头战报被烛火映得通红。
当夜余荼翻墙而入,绣帕上的并蒂莲被攥得发皱:此去千山万水......她话音未落,已被吴逸揽入怀中。
等我得胜归来,便以三书六礼,八抬大轿娶你。
少年的誓言混着夜风,掠过余荼耳畔。她仰头望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月光在他眉眼间投下温柔阴影,恍惚觉得这便是一生一世。
可余府书房的密诏比捷报来得更早。皇帝朱批的婚书压在檀木案上,烫金的皇后二字刺得余父老泪纵横。
余荼跪在祖宗牌位前,听母亲哭诉家族百年荣辱系于一身。
窗外雨打芭蕉,她攥着吴逸送的玉佩,直到指节泛白。
大婚那日,凤辇行过朱雀大街,百姓山呼皇后娘娘千岁。红盖头下,余荼数着自己渐弱的心跳,恍惚又见那年紫藤架下,少年钓起的鲤鱼在桶中扑腾,溅起的水花沾湿了她的裙摆。
而此时,千里之外的海面上,吴逸正持剑斩断倭寇战船的缆绳,咸腥的血雾里,他还在想着待战事平定,该去寻怎样的和田美玉,为他的荼荼雕一对同心镯。
当捷报传回京城时,金銮殿上早换了新曲。吴逸跪在丹墀下,听着礼部尚书宣读册封皇后的诏书,喉间泛起铁锈味。
宫墙之外,春燕依旧衔泥筑巢,却再无人记得,那年紫藤花下,两个孩童曾用竹竿挑起夕阳,许下永不凋零的诺言。
第四章金殿惊鸿
宣德三年春,京城的玉兰开得格外清冷。
吴逸身披玄色蟒袍,随着群臣鱼贯而入奉天殿。鎏金蟠龙柱映着晨光,他的目光不经意扫过御座旁的珠帘,忽然呼吸一滞——珠帘后,一抹月白色身影若隐若现,鬓边凤钗垂下的珍珠流苏,正随着步伐轻轻晃动。
平身。
熟悉的声音自珠帘后传来,吴逸猛地抬头。隔着重重鲛绡,他看见那双曾经盛满星光的眼眸,此刻蒙着一层薄雾,如同被乌云遮蔽的月亮。
余荼端坐在皇后专属的金丝楠木椅上,明黄色翟衣上绣着的百鸟朝凤栩栩如生,却将她衬得愈发苍白。
吴卿此次平定倭患,战功赫赫。
皇帝的声音从主位传来,
朕意将你擢升为骠骑将军,加封镇南侯,赐良田千顷,以示嘉奖。
群臣纷纷叩首谢恩,唯有吴逸僵在原地。
他的目光死死盯着珠帘后的人影,看着余荼抬手接过女官递来的诏书,玉腕上的翡翠镯子泛着冷光——那是他们定情时,他亲手为她戴上的。
退朝后,吴逸快步走出午门,却被一名宫女拦住:吴将军留步,皇后娘娘有请。
御花园的牡丹开得正艳,余荼独自站在亭中,望着一池春水发呆。听见脚步声,她缓缓转身,凤冠上的九翚四凤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却映得她眼底的哀伤愈发清晰。
吴将军。
她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碎了什么,
本宫备了些茶点,不知将军可愿赏脸?
吴逸盯着她腰间晃动的玉佩——正是当年他赠她的那枚。
他喉间泛起苦涩,他单膝跪地,声音冷硬如铁
臣不敢。男女有别,何况如今臣与娘娘已是君臣,私相授受不合礼数。
余荼的手猛地攥紧了裙摆,指节泛白。
她想起多年前,也是在这样的春日,他们在将军府的后花园里偷摘青梅,吴逸会笑着把最甜的那颗塞进她嘴里;想起他出征前那个夜晚,他将玉佩系在她腰间,说要护她一生平安...
吴哥。
她终于忍不住唤出那个名字,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这些年,你......
娘娘慎言!
吴逸霍然起身,铠甲碰撞发出清脆声响,
臣蒙陛下圣恩,定当尽心竭力,保我大明江山稳固。至于其他,还望娘娘莫要再说。
余荼望着他决绝的背影,泪水终于夺眶而出。她想起昨夜在椒房殿,对着铜镜摘下凤冠时,青丝间掉落的那朵干枯海棠——那是他们初见时,她别在发间的花。
晚风拂过,卷起她的衣角。她转身走向宫殿深处,凤钗上的珍珠流苏摇晃着,在青砖上投下细碎的影子,宛如那年紫藤花落在青石板上的模样。
此后数月,吴逸总是刻意避开与余荼碰面。每当宫中设宴,他便称病推辞;即使不得不去,也总是站得远远的,目不斜视。
然而夜深人静时,他却常常对着案头的旧物出神——半块刻着荼字的玉佩,几片干枯的海棠花瓣,还有一张泛黄的纸笺,上面写着: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而椒房殿内,余荼每日对着满室珠宝,却觉得心里空荡荡的。
她命人在院子里种满紫藤,可无论如何悉心照料,都开不出当年的烂漫。每当夜幕降临,她便独自坐在窗前,望着天上的明月,想起曾经那个少年说过的话:等我回来,我们就去江南,看杏花烟雨,听渔舟唱晚......
命运的齿轮早已将他们推向不同的方向。曾经的青梅竹马,如今隔着九重宫墙,隔着君臣之礼,隔着万水千山。有些话,终究只能烂在心底;有些情,终究只能随风而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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