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郎简史 第六章 天宫寨（八十六）

A

舞阳说学筛米糠，人才能吃到干净米，你为什么不想学。

魏人说这是女人家干的活，我不想抢女人家的活。

舞阳问，谁说的？

魏人说师父跟你说的，我全听见了。

舞阳的脸泛出一片潮红，说副马，你偷听人家说话，是不道德的，你忘了。

魏人说我没偷听，是风吹进我耳里的。

舞阳说你的顺风耳背，只听到了一半，师父还讲男人当家长，女人活也能干。

魏人咬咬嘴唇，说那我也不想学。

舞阳问为什么？

魏人说我不想打光棍。

舞阳说艺多不压身，你学会筛米糠，就不会打光棍了。

魏人说我只会打鼓，学筛米糠学不来。

舞阳说筛米糠比打鼓简单。

魏人问筛米糠跟打光棍有什么关系？

舞阳说女人的心里都有一面筛子，你学会筛米糠，自然有女人喜欢你。

魏人不信，说师父会筛米糠，你为什么不喜欢师父。

舞阳说不是我不喜欢，是石匠筛米糠筛得比师父干净，更懂我的心。

B

我只想打好鼓，为师父争光，不想学别的东西分心。

魏人讨厌石匠抢走舞阳，嘴里唱反调，暗中自学筛米糠，把米糠筛得干干净净，还是没看懂舞阳的心。魏人怒砸石家铁门环离开戏班，加入中原红白喜事乐队，曾与唢呐手交流筛米糠的心得，唢呐手说女人心像筛眼，数不清看不清。

魏人听糊涂了，说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唢呐手说，不明白，你去数天上的星星。

魏人数不清天上的星星，只发现星空更像一个筛子，一个巨大无比的筛子。魏人明白了唢呐手的用意，女人的心也在魏人的眼里放大成了一片空白。这片空白里出现的星光，总有一面黑得不透风的夜幕让魏人越想越不对劲。魏人想不透其中的奥妙，向唢呐手吐露心扉时，特意把星空善变的星光图说成女人变心的筛眼。

唢呐手说星筛代表仙女的心，凡人能看懂，也就成仙了。

魏人不信人能成仙，但坚信凡人能过上神仙的日子。在魏人朝思暮想的梦境里，凡人摘掉光棍帽的小日子就是神仙过的大好日子。魏人离开乐队前夕，发现夜幕笼罩下的满天星光更像一个无穷大的谷斗。魏人想起三斗师父，心里就会涌起一股说不清的伤感。

C

唢呐手安慰魏人，说天下没有不散宴，江湖比想象大，你打好鼓就是对师父最大的报答，思楠公主招亲，是凡间大喜事，你上天宫寨，能不能摘星成仙，就看天意了。

我只会打鼓，能找个女鬼脱单就不错了。

魏人回想起唢呐手的话，阴暗的雪山洞口被飘过双峰间的朝霞染红了。洞口的筛坑在水田中央印成一个大红筛子。抽穗的秧苗随风摆动，像一群少女挺着高耸的胸脯向天空致意。

这些秧苗是去年散落在水田里的谷子长出的苗子。

冷水田入冬后的温度是暖和的，只要年关不落雪，这里自生的谷子就会变成楠木山人做腊粥的配料。一位放牛老人说，楠木山过去长满楠木，像一把把巨伞拦住山外的温差，雪下得比其它地方晚，一般要过了年关才落雪，田里的自生谷都能长成气候，现在楠木少了，山里的温差变化大，自生谷能不能成气候就要看天意了。

押运员问楠木为什么少了？放牛老人说这事怪我贪心，把楠木做的老木卖给了向家地人。魏人听糊涂了，说卖老木很正常，跟天意有什么关系。

放牛老人扫了魏人一眼，说关系大了，方圆百里，就楠木山长楠木，楠木拿到向家地做悬棺，过路人都夸楠木做老木耐腐，愿出高价购买楠木做老木，年轻人卖楠木发了财，都住到兴隆坳去了，楠木山现在就住着我一个人，我舍不得大田荒掉才没走，雪山洞口的大田是我带头开的，天气好的年头，有二十四担谷，天气差的年头，也有十五担谷。

武唐问，舍不得大田，你一个人种得过来吗？

放牛老人说年轻时，种大田种得过来，现在我老了，腰不行了，插秧插不快，大田要分成两半种。押运员说大田荒掉了是可惜，秧插不快，你可以叫年轻人回来帮插点。

放牛老人说不提年轻人还好，一提年轻人，老子心里头就来火，楚军在垂沙被齐魏韩联军打败，年轻人在外头吃热饭吃上瘾，早就学懒了，哪里还有心思种田，老子不中用了，叫不动人家喽，就剩一张嘴不老，饭量一点不比年轻人差。

武唐说楚军吃败仗，全怪秦军不念亲家脸面，袖手旁观。

押运员说在地盘面前，最不值钱的就是脸面，秦军观战是保存实力，也不是什么好鸟。

放牛老人说就是，秦军爱玩阴的，打楚军不比联军手软。

武唐说打天下，亲家都靠不住，谁还靠得住啊。

D

天下都是强者说了算，攀亲家也要看实力，我们老百姓想管也管不了。

魏人见放牛老人穿的破棉衣，洗得十分干净，心里动了同情弱者的念头。他不想谈论有争议的战事，避重就轻说，外头有热饭吃是好事，你一个人守不住大田的，早点出山跟年轻人一起享清福，不好吗？

放牛老人说年轻人有年轻人的活法，热饭还是自己弄踏实，老子穷惯了，没有享清福的命，开大田不易，老子守得一年算一年，日子就这么过吧。

武唐说你种田比我割草喂鱼强，不用看人脸色。

对话中断，现场的气氛有点紧张。押运员掏出旱烟袋，递给放牛老人一片旱烟叶，说我们光顾扯家常，还没请教老人家贵姓大名呢？

山上风大，招火，最好不要抽烟。放牛老人把旱烟叶放进衣兜里，说免贵姓曹，你们不嫌我老土，就叫我老曹吧。

好，我们下山再抽。押运员收起旱烟袋问，老曹，你长住楠木山，知道雪山洞有多深吗？

放牛老人拍了拍黄牛的屁股，给黄牛喂了一把青草，说不知道，雪山洞黑，我天生胆小怕黑，没进去过，听老辈人讲洞子上通向家地，下通兴隆坳，深着呐。

老曹，我们能进去看看吗？

我劝你们最好不要进去，洞口死过人，里头闹鬼。

武唐不信，说闹鬼，你在这里放牛种田，难道不怕吗？

放牛老人说鬼怕日头，白日不敢出来。

我到洞口瞅瞅。

押运员不想白来一趟，正想从田头跳下洞口查看，一阵轰隆轰隆的巨响声中，雪山洞滚出两个抱粗的雪球，吓得押运员马上打消了入洞查看的念头。